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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地道风物(ID:didaofengwu),作者:玥戈,文字编辑:玥戈,图片编辑:奈福,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拥有一位诸暨朋友,是多‘爽’的体验?”
谢邀。答:“能文能武,忠义两全,硬核实属日常,‘暴脾气’与‘小憨厚’多担待。”
诸暨,这座浙江境内唯一自秦朝立县起,历代未废的城市,既拥有江南水乡的血脉,又是英雄豪杰的云集之地。
两千余年前,这里诞生了中国四大美女之首——为国舍己的佳人西施;两千多年后,国家救亡图存之际,“民国将军县”的称号又一鸣惊人,在黄埔军校的浙江籍学生中,从诸暨走出的将才接近三分之一。
当义乌成为世界级小商品中心,温州商人喜提宇宙最能创业的群体时,诸暨也出产着中国80%的珍珠、70%的五金管、60%的香榧,并拥有全国最大的国旗印染厂。
生人如此,一方水土当有所作为。从越国始祖无余建国到勾践继位的第七载,卧居会稽山腹地的诸暨做足了1568年的越国古都。尽管称霸群雄之心升起后,勾践迁都至广阔平原,始建绍兴城(春秋时期绍兴为诸暨属地)。然而,“越是故乡名”一直都刻在诸暨人的血脉中。
五泄山水前,才子唐伯虎借“人间果有三摩地,始信仙源景不同”盛赞曲水飞流;东白山上,“诗佛”王维以“一公栖太白,高顶出风烟。鸟来远语法,客去更安禅”抒写林深云景。
“禹至大越,上苗山大集诸侯......诸侯,及也”,诸暨,这座硬核的江南城市,本就是天下能人的汇聚之所。
坐拥唐诗三百首,诸暨文化有多强?
假如中国诗词大会在古代举行,诸暨人想必是夺冠的热门选手之一。
曾经,四百余位文人墨客在“浙东唐诗之路”上挥毫洒墨,留下了半座盛唐的丰神余韵。位居极富盛名的文化走廊,诸暨,自古便是诗歌云集的“风暴中心”。
▲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提出的“浙东唐诗之路”并未包括诸暨,在当地文人和在外乡贤的据理考证下,2020年8月,浙江省官方发文承认诸暨是其组成部分。今年五月,《唐诗之路话诸暨—诸暨唐诗三百首》即将出版。制图/monk
以钱塘江为界的浙东地带,曾以越州七县为核心区,唐代将七县按历史影响分为三个等级,其中,凭借“浙东巨邑,婺越通衢”的诸暨稳坐首支梯队。
所谓“巨邑”,离不开古越文化在漫漫长河中埋下的深根。《水经注·浙江水》曾记载:“越王都埤(pì)中,在诸暨”。
公元前2058年,夏朝无余受封于会稽山,始建越国,此后的千百年里,越国先后在诸暨境内的埤中、大部、句乘建立都城。
君主无余入乡随俗,和古越先民同居同往,延续了河姆渡文明时期灿烂的农耕成果。如今,围绕诸暨次坞的古文明发祥地,仍然留存着大量的窑址与越瓷。
历史上,诸暨也曾代表浙江最早出现在史书记载中。“周成王二十四年,於越(越人自称)来宾”,周朝初时,越国使者第一次前往中原,向西周王朝进贡并确立君臣关系,便是由诸暨出发。
所谓“婺越要地”,则指向唐代诗人进入浙东的水路和陆道,或是当地文人的随性之旅,也常经过诸暨这一山水盘桓之地:由浙东南、浙西北两大丘陵交接坐镇,河谷盆地在中部连绵舒展,被称为“小黄河”的浦阳江闯南走北,看尽一路好风光。
▲ 浦阳江穿城而过,是诸暨重要的生命之源。摄影/李琼
寻山问水的唐代诗人在钱塘江乘舟,除了行往热闹的浙东运河,也随浦阳江溯流而上,这一程中,有骆宾王的“薄烟横绝巘,轻冻涩回湍”,李白的“桃李新开映古查,菖蒲犹短出平沙”,亦存着唐伯虎“九曲苍松悬屋角,五重飞瀑落长空”的五泄风光...
书圣王羲之曾多次徜徉于苎萝山脚、浣纱江畔,并于石壁上刻文感怀。身为名相范蠡(lǐ)后人的范仲淹,则题诗“翠峰高与白云闲,吾祖曾居水石间”,以寄先贤家风。
素有“小雁荡”之称的五泄风景区,为诸暨铺就了大量名篇佳作。一条湍流挂于奇山崖壑间,折作五道迥然各异的奇观:初时如“月笼轻纱”,平缓的山岩尚与柔水缠绵,待到巍巍青山在云深雾浓间辟出一条险路,汩汩泉水也不再幽咽,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奔流直下,飞度平川。
▲ 电视剧《水月洞天》曾经在五泄飞瀑处取景。摄影/卢文
唐代天台山高僧来到五泄,大开禅院之门。创立禅宗大派(曹洞宗)的诸暨人良价,幼年时曾在这里出家。至此,这幅曲径通幽,翠竹掩映的山水画作,又多了一份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飘飘然。
如果说诸暨是“浙东唐诗之路”的一袖璀璨星斗,那么被誉为“浙江地理屋脊”的东白山就是“诸暨唐诗之路”上的一幅大作。所谓“东白”,在貌如其名的浙中名山峰顶,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早在东晋时期,世称“小仙翁”的葛洪在《抱扑子内篇》中,便将此山列为“古之道士,合作神药”的必入名山。
诗人王维在吴越漫游之际,也曾投宿于东白山上,“洞房隐深竹,清夜闻遥泉。向是云霞里,今成枕席前”,寥寥几行诗,却道尽了这座让人如临“白云苍狗”,想要“当浮一大白”的悠然心境。
拥有一位诸暨朋友,是多“爽”的体验?
外地朋友到了诸暨,若是听见本地人的一句“你比诸暨人还诸暨人”,那么恭喜,这可以算作一种至高无上的评价了。这份不带华美辞藻,只把“诸暨人”视作衡量标准的硬核夸赞,颇有几分当地人的耿直率真。
战国以前,囊括诸暨在内的古越国居于僻壤,天生便裹挟着几分“蛮气”。而后作为江南一隅,东西晋的南北交融与“靖康之变”引发的宋室南迁又在此埋下了北方血脉的根基。
在《诸暨地名志》中,许多村落的始祖正是来自划时代的人口大迁移。凭借经济实力与社会地位高效率南迁的皇亲国戚、高官名相最早成为了“新一代”江南人。
▲ 诸暨籍或是其远祖曾长居诸暨的名人代表。制图/孙大仙工作室
这群不乏文人圣贤的士族为往后“耕读传家”“重儒轻商”的文化传统,乃至诸暨“高考状元县”的美誉,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起源于春秋时期的寿姓家族,在金人攻破汴京(今开封)后,曾随宋高宗迁至江南,因护驾有功而受封于诸暨。
其后人中,有迅哥儿在三味书屋里的国学老师寿镜吾,“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寿至高......而诸如蔡元培、周恩来等名人的远祖也都与诸暨有过不解之缘,直到元明代才复迁往绍兴山阴、周家桥等地。
这株来自北方的“星星之火”,曾经遍布广阔的南方大地,却唯独在诸暨形成了一股刚烈好强的独特民风。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刚柔并济的山河景致,对当地人潜移默化的影响。
坐落于三县交界处的“会稽之巅”东白山,将最是险峻陡峭的一面留给了诸暨,腾云翻海间,其主峰太白峰在群山环抱中高踞鹤立;与义乌交界处的勾乘山为越王允常与勾践父子两代君主的建都之地,是名副其实的“王者之山”。
城西老鹰山(陶朱山)上,一座纪念明初大将胡大海抗元守城的胡公台巍然屹立;位于牌头镇的斗岩山峰陡峭,错落如北斗七星,明太祖朱元璋曾在此发动新州大战......
贯穿南北的浦阳江人称“小黄河”,途径河湖密布的冲积平原,夏有霪雨霏霏,秋来台风狰狞,终于在钱塘江潮汐的压势下变得桀骜不驯。
▲ 金鸡塔坐落于金鸡山上,像极了一处鸡冠,其中金鸡山因越王勾践为复国图强,以充军资,在山上饲养鸡禽而得名。摄影/李琼
所谓“诸暨湖田熟,天下抵餐粥”,也并非喻意稻粮丰富的鱼米之乡,而是指水灾频发时,低洼的湖田恰如一锅糊粥。即便是温婉的浣纱溪,背后也有西施和郑旦两位铁骨铮铮的女豪杰。
▲ 苎萝山下古越台与西施故里景区。摄影/李琼
在此般山湖间,听着英雄传说长大的诸暨人,逐渐形成了敢拼敢闯的性格风貌,并在抗战时期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
号称“民国将军县”的诸暨(民国时诸暨为县),诞生了大批来自黄埔军校、浙江武备学堂、保定军校的优秀将领,诸如“杀日寇最多的中国人之一”的冯圣法,辛亥革命元老蒋尊簋(guī),抗日名将宣侠父、蒋志英等。
尽管在20世纪80年代,诸暨错失了开发小商品市场的良机,但秉持着“有什么大不了”“大不了......”精神的诸暨人很快在1984年提出了“四个轮子一起转,千家万户促翻番”的经济战略。
如今在诸暨,仅一条大唐街道,就生产着全球三分之一的袜子;靠近“小洞庭”白塔湖的山下湖镇,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珍珠产销中心;而山上的香榧林,也凭借每年多达1000吨的产量,雄踞中国最大的香榧生产基地......
被戏称为“木陀”的诸暨人,正如当地的一句俗语“石板道地甩乌龟——硬拍硬”,面对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他们坐实了“直肠般”的性子,既豪爽又倔强;大阵当前,他们亦不畏牺牲,刚强不屈;尽管也有自己的“小团结”,但“相逢知己”时,更愿意用一腔热血为“义”站台,慷慨相助,以搏命运。
“江南第一碳水城”,究竟有多香?
性格豪爽的诸暨人,化身为“干饭人”,自然也要过一把“豪吃”的嘴瘾。不同于江南别地以匠心巧思娓娓道来的情愫,在诸暨,所有食物都浑身带劲:面条是木棍上蹿下跳打出来的;年糕一朝当皮使,包住“硬汉”葱油饼;(马剑)馒头最像“陕北花馍”,红烧肉做了里面的一瓣心......
次坞打面:江南第一“战斗面”
做次坞打面的人,最早是坐着“战斗”的,一根竹竿上坐一师傅,手心按压双脚“掌舵”,打出来的面条也叫“坐竿面”。后来“坐打”改成了“手打”,站起来的竹棍比人高,不间断的“哒哒声”敲进柔软的面团里,经千锤百炼后诞生了嚼劲十足的“打面”。
▲ 超有韧劲的打面,即便是用力甩也不会断开。图/腾讯视频
热锅里抹猪油爆香,撒一把雪里蕻、冬笋片与猪肉丝,与外柔内韧的面条同炒,盛起后以半干半湿的状态为最佳。
▲ 三鲜次坞打面,浇头有河虾、皮卷、蛋卷、木耳等。摄影/何健松
泛着金黄与淡粉的雪菜、碎肉在被汤汁浸染的白面上,堆成一座小山丘,拿筷子一拌,从热气中冒出的鲜香即刻入鼻。
诸暨人爱吃面食,以至多个乡镇都有属于自己的面条代表作,从草塔弹面、枫桥鳝面,到马剑索面、安华鱼面、江藻炒面,每一碗都藏着风味独特的“滚烫人生”。
藤羹、糖秧、灰汤粽:碳水界的铁骨柔情
能够把软糯的年糕做成大陕西夹馍样的,估计也只有刚柔并济的诸暨人了。在草塔镇,刚出炉的大白团子还呼着热气就被揪出一个角,往手掌里一贴,成了圆实的饼子。每两个中间加一张葱油饼,掺着猪肉与胡萝卜丝,便是当地人心口相传的年糕糳(zuò)。
▲ 年糕糳为诸暨草塔镇的特有吃法,传说曾为小镇状元上京赶考的干粮。图/腾讯视频
秉持着“万物皆可包”的吃货理念,诸暨人在煮沸的锅里浇上一勺米浆,等凝结后裹上咸菜豆腐,就是一份浓香四溢的藤羹卷;在石臼底反复搡着糯米团,掐出一小块将炒熟的芝麻揉进去,再和黄豆粉讨个吻,混着豆香的粘糯麻糍就出世了。
▲ 咸香四溢的藤羹卷。摄影/何建松
而在草木灰中浸过的糯米,被碱性的“灰汤”泡得格外柔软,摇身成了饱满的“小金豆”,煮熟了便是绵香悠长的灰汤粽。
▲ 糯叽叽的灰汤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摄影/何建松
另一种名为糖秧的糕点,则以水磨粉为外皮,内里嵌着细酥的红赤豆,揭了蒸盖,一个个像是馅料厚实的三明治,香软可口,“夏日甜心”绝非浪得虚名。
▲ 西施豆腐是诸暨美食的主力军,逢年过节、结婚贺寿都少不了它。摄影/何建松
当然,若要提柔肠似水,谁也敌不过大名鼎鼎的西施豆腐。土鸡高汤打底,香菇、笋干、开洋坐镇,再用番薯粉锁住浓汁,凭实力鲜美的豆腐羹压根不需要任一调料的辅佐。
碳水配肉:越吃越有
吃着喷香“碳水”的诸暨人,也没有忘记宠爱最硬核的肉食。在草塔镇,宴席上没有一盘白切羊肉,算不得体面;寒冷的冬天若没有羊骨头汤相伴,也算不得完整。煮到肉骨分离时的羊汤最恰人意,筷子在里头微微一兜,鲜嫩多汁的羊肉便浮了上来,落在嘴里有言不尽的暖香。
▲ 诸暨草塔镇的头牌羊骨头汤,越吃越豪爽。图/诸暨吃货帮
到了南边的安华镇与岭北镇,一碗选用黄牛肉熬制的牛淘(牛杂)汤、一只用盐巴按摩过的矮脚鸡,又成了当地人的心尖尖。
▲ 经盐巴烧熟的盐焗鸡,色泽金黄,皮脆肉嫩。摄影/何建松
仰头喝酒,大口吃肉,馒头面条不离手的诸暨人,把“豪迈”吃进了肚子,在酒足饭饱后又带着这份豪爽旷达穿行在无畏的人生里。
参考资料:
《诸暨县志》
《诸暨地名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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