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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由Audrey Hepburn和Fred Astaire主演的歌舞片《Funny Face》上映。这部讲述一本名为《Quality》的时装杂志挑选封面女郎的故事的影片,不仅有当时最火的超模Dovima、Suzy Parker加盟助阵,更邀得Hubert de Givenchy为Hepburn打造十余套戏服,摄影师Richard Avedon担任影片艺术指导。片中《Quality》杂志主编Maggie的原型,正是当时正在《Harper’s BAZAAR》任职的著名时装编辑Diana Vreeland,其中一曲“Think Pink”,也是改编自Diana的名句:“Pink is the navy blue of India(粉色是印度的海军蓝)。”
在电影的片头,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两行小字:“We are most grateful to Mrs. Carmel Snow and Harper’s BAZAAR magazine for their generous assistance。”Carmel Snow是当时《Harper’s BAZAAR》的主编。在她的领导下,杂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位置,把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VOGUE》杂志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但不同于Diana Vreeland,人们对于Carmel Snow的了解甚少。到1995年的时候,只有《THE NEW YORKER》杂志才刊登出一篇怀念Carmel的文章(Carmel Snow曾撰写过一本回忆录《The World of Carmel Snow》,但因年代过于久远,读过者更加寥寥)。这样一位对时装界,对美国杂志界有着巨大贡献的主编,居然落到了这样的境地,实在让人诧异。
2005年,Penelope Rowlands,这位Snow家族的成员,出版了一本讲述Carmel Snow一生的传记——《A Dash of Daring—Carmel Snow and Her Life In Fashion, Art, and Letters》。在书中,Carmel一手发掘的摄影师Richard Avedon讲述了Carmel Snow变得无人知晓,而Diana Vreeland则成了传奇的原因:“……Carmel还是更老一点,不是么?她在名人文化来袭之前就已经隐退了。在她的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明星名流这一说。”
好吧,就让我们从这么稀少的资料中找寻珍宝,看看Carmel Snow是否真如传说所言,也同样是一个传奇人物。
背叛《VOGUE》
Carmel Snow的故乡是爱尔兰,自然从长相到行为举止上都十分具有爱尔兰人民的风格:她举止优雅,声音低沉,几乎无时无刻不戴着一顶帽子和成串的珍珠项链;再比如,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无比明确,不得到手决不罢休。一次,摄影师George Hoyningen-Huene同意向她展示几张自己为影星Greta Garbo拍摄的比较私密性的照片,并要求Carmel千万不能将这些照片公诸于世。然而Carmel Snow拿到这些照片后,当即决定印刷出版。其余员工们自然一致反对,但Carmel却说:“我不在乎George会不会因为这些照片身陷牢狱之灾,我只想在我的杂志里呈现它们。”
或许就是这样的一股狠劲儿,帮助Carmel Snow成就了自己的事业。Carmel的家境富裕,当全家移居到美国后,她的正式工作也只是在母亲开的时装店里帮忙打打零工。还是著名的媒体巨子Conde Nast在大街上发掘的她,将她带到了《VOGUE》杂志社,成为了《VOGUE》主编Edna Woolman Chase手下的一名时装编辑。日久天长,Carmel的工作能力显露无疑,成为了除Edna Woolman外,Conde Nast最信任的员工。她与Conde Nast过于亲近的关系,甚至还招来了流言蜚语。
Edna Woolman倒是没有对Carmel显得十分信任。Carmel Snow说过,主编似乎对她的所有工作成果都看不顺眼,在她的手下工作就和被母亲控制住的孩子一样。Edna Woolman是《VOGUE》的元老级人物,在杂志社中有着“大独裁者”的外号。她要求所有的编辑们必须每天穿着黑色丝质高筒袜,戴着白色的帽子和长手套来上班,因为只有这样才是非常“VOGUE”的装扮。到了1929年时,Edna Woolman Chase不仅负责美国版《VOGUE》主编的工作,同时还兼任着三个欧洲版本《VOGUE》的顾问工作。尽管自己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欧洲度过,Edna Woolman依旧坚持把大权紧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肯放手叫Carmel Snow负责美国这边的事务。Conde Nast曾经对Carmel许诺过,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取代Edna Woolman Chase成为《VOGUE》的主编,但就当时看来,这一天显然是遥遥无期(实际上在Carmel Snow从《VOGUE》杂志离职后,又过了20年,Edna Woolman才从主编的宝座上退下)。Carmel的兄弟Tom White此时正在Hearst出版集团担任主管的工作,经由他的安排,Carmel辞去了《VOGUE》时装编辑的工作,转身去了《VOGUE》最大的对手——《Harper’s BAZAAR》杂志,担任起该杂志的主编。
Carmel Snow的此番举动被Conde Nast和Edna Woolman Chase视为大逆不道的背叛。Conde Nast公开表示Carmel“为人奸诈”,并就此再也未与Carmel说过一句话。Edna Woolman则形容Carmel Snow在《Harper’s BAZAAR》拍出的片子同“村姑跳栅栏(farm girls jumping over fences)”一样。对这一点,Carmel看得很开:“至少他们可以庆幸不用再付我工资了。”
BAZAAR years
有了大权在手,Carmel Snow凭自己的独到品味,彻彻底底地改变了《Harper’s BAZAAR》这本历史悠久的杂志的面貌,使其呈现出更符合时代的特质。在她之前,时装杂志的责任仅限于报道最新的服装款式。经过改版的《Harper’s BAZAAR》不仅保持着对时尚流行的敏锐洞察力,还更增添了艺术、文学、摄影、家居、政治等内容的报道篇幅,使杂志更贴近人们的生活。Carmel Snow认为,时装杂志的读者不应该只是漂亮的“衣服架子”,而应该是那些不仅外表光鲜亮丽,思想上也同样开放活跃的女人们。由她倡导的“盛装女人,盛装智慧(well-dressed women with well-dressed minds)”的观点直至今日也不过时。
Carmel Snow最先解决的就是杂志的视觉表现。她果断辞退了长期以来杂志的插画师Erte,改选择摄影作品作为杂志封面。1933年11月,Carmel邀请了之前从未接触过时尚摄影的摄影师Martin Munkacsi为杂志拍摄。团队舍弃了之前时尚摄影习惯的棚内拍摄,反倒是把模特Lucile Brokaw带到了长岛的沙滩上,叫Lucile自由自在地在沙滩上奔跑。一幅改变时尚摄影进程的伟大作品就这样诞生了。照片里的Lucile一改早前模特们端庄的形象,显得充满精神,活力十足。这幅作品也为《Harper’s BAZAAR》后来坚持的“fashion in motion”的摄影风格打下了基础。Carmel Snow还提携过许多其他的摄影师,十分受他们的尊重。好比Henri Cartier-Bresson就称Carmel如“魔法师”一般;在得知Carmel退休的消息后,Brassai甚至干脆终止了自己的摄影生涯。
而Carmel Snow在《Harper’s BAZAAR》杂志的最大的成就可以用三个人名来概括:Alexey Brodovitch,Diana Vreeland,Richard Avedon。当然,Carmel还发掘过Andy Warhol(Andy在《the Philosophy of Andy Warhol》中写到,自己去《Harper’s BAZAAR》面试时,Carmel并没有想雇佣他。但看到Andy的文件袋里爬出了一只蟑螂,Carmel觉得这个年轻人太过可怜了,于是给了他份画插画的工作),Truman Capote,Martin Munkacsi,Lauren Bacall这样的人才,但她与前面三位组成的团队,是时装史上少有的黄金组合。
发掘Alexey Brodovitch是对《Harper’s BAZAAR》进行改革的第一步。杂志拥有人Hearst先生并不注重杂志的美术设计,这在Carmel Snow的眼里简直是无法忍受的。而Alexey Brodovitch,这个在欧洲杂志界,艺术界都有一定声望的俄国人,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佳人选。Carmel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自己第一次见到Alexey的作品的感受:“我从中看到了一种全新的排版方式,文字、照片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而大量的留白有完全没有显得沉闷。十分钟后我见到了这些作品的主人,到傍晚时,我就拿到Alexey的合同条约了。”
Alexey Brodovitch成为了《Harper’s BAZAAR》的艺术总监后,采用了全新的版面设计。他坚持认为一本杂志的每一页,都应该充满“惊喜(surprises)”。从那张经典的照片可以看到,Alexey将每一期要刊登的照片和文字材料全部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他本人拿着一把剪子穿梭其中,把文字和图片按照心目中理想的方式肆意裁剪,再重新组合。最终形成的版面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力,模特们动感十足,似乎马上就会跳出纸面的限制。
Carmel第一次见到Diana Vreeland的时候,后者正穿着一件CHANEL的蕾丝长裙,头戴玫瑰,在纽约St. Regis酒店的屋顶翩翩起舞。Carmel马上意识到,自己为杂志发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事实证明她是对的,Diana Vreeland天生就是做时装编辑的料。Diana在《Harper’s BAZAAR》上有个名为“Why don’t you......(你为什么不......呢)”的专栏,每一期都会写出一些“你为什么不拿旧的貂皮大衣当浴袍呢?”,“你为什么不像老牌的法国人一样,用香槟给你的宝宝洗头呢?”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这些话语代表了《Harper’s BAZAAR》对待时尚的态度:不严肃,放轻松。“时尚就和铀这种元素一样神秘,一样有爆发力,但却是轻松许多。”Carmel Snow曾经说过。
Alexey Brodovitch的学生Richard Avedon从小就迷恋时尚杂志,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时尚摄影师。但在他被《Harper’s BAZAAR》雇用之前,他被这本杂志拒绝了14次。但他的作品绝对个人风格十足,表现出人体不受拘束的自由感。他拍摄的Suzy Parker与男伴在巴黎街头滑冰的照片就是他风格的绝佳代表。Richard即是开篇提到的电影《Funny Face》中,Fred Astaire饰演的摄影师“Dick Avery”的原型,一句“拍摄有性格,有灵气,有智慧的女孩子有什么错”也阐述了Richard本人的摄影理念。
这一整套下来,《Harper’s BAZAAR》的面貌一新,成为了代表美国杂志界最高水准的杂志之一。年轻化的风格收到了无数的好评,甚至有人还打趣道:“每年都会在《Harper’s BAZAAR》上出现的Marion Davies,似乎一年更比一年年轻了。”这其中,Carmel Snow功不可没。
成功背后
时装杂志鼓励女人追寻的“have-it-all”的生活方式极少在杂志主编身上实现。对于Carmel Snow来说,工作的乐趣大于一切。Carmel39岁时嫁给了一个律师,同年产下了第一个孩子。就在住院期间,Carmel依旧坚持每天督察杂志的编辑情况,毫不耽误工作。与其说她是为了爱情而结的婚,倒不如说这个丈夫能帮助自己在事业上更进一步。Penelope Rowlands在《A Dash of Daring》中提到,Carmel Snow的真爱很有可能是当时极富才华的时装设计师Cristobal Balenciaga。Carmel倒是长年穿着Balenciaga的套装(这些套装她只穿几个月,然后就重新购置新衣,把旧的衣服拱手送给周围的人),但即使Carmel对Balenciaga无比倾心,她不会傻到与自己的丈夫离婚。因为她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想要凭借一击之力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是无比困难的。
那如果女主编有了愁事该找谁倾诉?没办法,那也只好借酒消愁。Carmel Snow的午餐很著名——三杯马丁尼酒。在巴黎的时候,她也是靠着“法式糕点,马丁尼酒,以及注射维他命B”过活。
在工作上,Carmel一向严格要求。任何不能达到她要求的人会被要求立刻卷铺盖走人。她的办公室大门据说只有在她进行足底按摩和要解雇谁的时候才会被关起来。但对于好的点子,Carmel还是态度温和,和颜悦色。“和Carmel Snow共事是件很有趣的事。她很开放也很友善,你完全可以和她在某个拍摄问题上争吵一番。但你要知道,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她的手上。”曾在《Harper’s BAZAAR》工作过的Babs Simpson如是说。Richard Avedon的一段对Carmel Snow在秀场上的表现的描述也十分传神:
“1948年,Cristobal Balenciaga的时装发布会上。Balenciaga先生展示了一种很奇怪的廓形——前后平坦,方形的肩部设计,不突出臀部线条和胸部。最后穿着婚纱的模特出场完之后,屋子里一片沉默。没人懂这个系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时候Carmel站起身,开始鼓掌,掌声缓慢但坚定。慢慢地,所有人都起身鼓起掌来,掌声震耳。第二天巴黎报纸上,头条全部都是Cristobal Balenciaga的新系列大获成功的消息。”
Carmel Snow人到晚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Diana Vreeland会接过她的权杖成为杂志新的主编。但事情没有这样发展。Carmel Snow亲口对Hearst出版集团高层说过,Diana Vreeland在做时装编辑上有一套,但绝对不适合做一本杂志的主编(Carmel很可能是对的。Diana成为《VOGUE》的主编后,虽然杂志内容大胆惊艳,但销量和收益却逐年下降)。最后,Carmel的侄女,Nancy White,成为了杂志新的掌门人。
退休后的Carmel Snow在故乡爱尔兰买了套城堡,并在以前一位手下的帮助下完成了自己的回忆录。1961年,Carmel Snow在睡梦中静静离世。身着一身Balenciaga的红色绸制套装下葬的她,再后来,似乎就立刻被人们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