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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知道,冯叔(冯仑)是1991年在海南“下海”创业的。在创业之前,他在体制内工作。对他来讲,创业就像是踏上一片新大陆,一切都是未知的,而这趟旅程的第一课,叫做拉下脸面,然后借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ID:fengluntalk),分享嘉宾:冯仑,原文标题:《冯仑:借钱 | B面故事》,题图来自:冯仑供图
风马牛年终秀“B面故事”之“冯仑:借钱”
以下,是冯叔讲述内容的文字版:
1991年的海南,街上的人很多,但楼只有三层高。没有红绿灯,牛车跟奔驰一起在街上走。所谓“十万青年下海南”,满街都是人,去找工作的人。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海南人才交流中心的门口,有两个人摆摊,一个叫“不回头饺子馆”,另一个叫“绝不走小吃铺”,在到处都是找工作的人里边弄了两家店,“绝不走”、“不回头”,挺会做生意。
我一直在想,那么多人为什么要去?就一个词:自由。
到了海南,首先没有人认识你,这就叫自由。没有人认识你,脸皮就可以厚了。人脸皮薄是因为都认识。同学、街坊、发小,你干点啥事,脸皮薄,没法干了。跑到海南,没人认识,就没脸皮这个事了,于是自由了。
我刚到海南时候,感到很快乐。自由带来了快乐,快乐就在这。所有在内地时的那些面子、金钱、体制,这会儿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一直觉得自由太重要了,它让你有选择的机会,让你有犯错误的机会,让你有对自己说努力一下,牛逼一下的机会,也让你有不怕别人嘲笑的机会。
所以在海南,大家把这事聊开了:“你别跟我说以前多牛逼,今天多惨,咱就都从头来,全都是一样的。”自由带来了平等,多牛逼的人到这都没钱,大家就平等了。
冯叔(左一)和他的创业伙伴易小迪(左二)、王功权(右二)、潘石屹(右一)
我们刚开始有做公司的想法时,就面临这个问题:真的没有钱。
大家都说,“你有多少钱,我有多少钱,凑一下。”那个时候不觉得是借,反正就是大家凑钱干一个事,最后都在一个锅里吃饭。
我去海南之前,跟刘军在北京新大都饭店聊了一下,我说,“咱得回去找,看有钱没钱。”
然后我们俩就在新大都给王功权打了个电话,跟功权说,“我们想自己干,得你来当总经理。”功权想了想说,“可以。”
然后我就回海南了。我找到小易。在一个有海南火锅,晚上宵夜的地方,跟他说这个事,“我们得自己干。”然后我说,“你这还有多少钱?”
“我觉得有个七八千块钱”,当时他开了个印刷厂,离婚证、工作证,什么都印。
最后他敛了一下,有七千多块钱,这个钱就全部拿来我们这办公司了。
还有王启富,向他哥哥借了五千块钱。然后,王功权跟他岳父借了几千块钱。我在一个公司领了差旅费,有小一万块钱。总之,我们凑了凑,有三万块钱。
当时都不知道我们是要办公司,因为当时没有借钱创业、办公司这个概念,都以为是生活有困难,所以才借钱。结果我们没有拿钱去生活,我们就干这事了。
那时候借钱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生活,没有人说借钱是为了创业。但我们就这样,用三万块钱,1991年,我们就开始注册公司,开始发展,折腾起来了。
我们有了这三万块钱,当然就要去办执照。那个时候,办公司办执照有几个特别困难的事情。
第一个,得验资。得在中华会计师事务所有一个账号,比如,我们注册1000万,就得拿1000万放进账户里去,哪怕你马上就转走了,但是会就有一个进账单和出账单。
我们当时通过一个朋友帮忙,找赛格信托借了1000万,用一天。上午进去,下午出去,就有进账单出账单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在海南,这种生意挺多,有钱的经常给大家借注册资金,用一天,利息很高。
第二个事,需要中华会计师事务所出具验资报告。我们就求会计师事务所这个人,因为当时找他的人很多,我们好不容易求到他,让他尽快出一个验资报告。找他,那会儿他爱玩,我记得是在海口,泰华宾馆还是在哪个边上有个歌厅,我们就陪着他去玩。
很简陋的歌厅,不像现在的装修这么豪华,还有这么多复杂的服务,当时就是唱歌,歌厅半黑不黑的,我们就陪他玩,快一点了他才走。可是要买单时我们没钱了,没钱,人家就把我和功权扣下,然后其他两个人出去借钱。一直借到三点多,才把钱借回来,我们俩才被赎出去。
因为我们原来也不懂这事,第一次去,不知道唱歌要花这么多钱。那一晚上,一共大概花了三四千块钱。
第三个事,工商局要求不能注册皮包公司、三无公司。三无是指无场地、无资金、无人员。工商局怀疑我们是三无公司,今天来看,我们当时确实是三无公司,但我们要拿执照,前面的关都过了,就剩最后一项了。最后人家说要来看一看,“看看你是不是三无公司”。
我们就找了一个像模像样的能坐的地儿,找了些农民工,每人发一件白衬衫,坐在那儿,还告诉他们不许说话。工商局来了个人,看了一眼,“你们那挺好”,有个办公室,还有几个人,“行了,ok了”,回去就给我们办了执照。
拿到执照以后,我们哥几个坐在路边上,就有点惆怅,执照拿到,口袋里钱也没有了,剩下三五百块钱,接下来干还是不干,怎么干呢?
后来我们说,“那得干啊,前面花这么大劲,已经欠钱了,只有干了,才有可能还钱。”那怎么办?没钱,再借,于是又开始借钱。
第一轮借钱是注册公司,第二轮借钱就是要开始做业务。
说起来也是偶然。我偶然在一个路边的大排档,听到一帮人在说“按揭”。我学文科的,对词特别敏感。我听不懂他们说的“按揭”这个词啥意思,就跑过去问。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把房子抵押,然后银行再借给你钱,这是按揭。”
我一下就开了窍,知道了这么个事,于是我回去就跟哥几个商量,我说这个事可以办。我们知道海南国贸那边有个人在卖房子,有8栋别墅。我说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先付一部分,剩下的再贷款。那会都不懂,说“行,那试一试?”
先付多少呢?整个这8个别墅,他大概要1800万。后来我们跟他谈判,我们要先付500万,1/3不到。之后我们就知道了,在中国做房地产,用机构做按揭的,我们大概是第一个。
可是要按揭,还得借钱。我们的目标是要借到这500万。于是又开始去跟人借钱,先借了5万,凑合活了一段;然后又去借,借了12万;然后又要借,说借个20万,让我在北京找一朋友担保。
那会儿穷,请朋友来家吃饭。我当时住在魏公村青年公寓1555张维迎家。我们俩是大学同班同学,他出国了,我就住在他那儿。那是个筒子楼,一共是十几平米,厨房非常小。
然后我就把这个朋友请到家吃饭。那会穷,没办法,就让太太在家里做点吃的,他来我们家吃饭。然后喝了点酒,结果他喝得有点晕。就那一间房,没地儿呆,就把他扶到我们床上,然后我跟太太坐在沙发上,等着他醒。又不敢捅他,怕得罪他,因为要请他担保。太太就特别委屈,几乎都哭了。十二点、一点了,我们俩就坐那,看着,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快到两点的时候,他醒了。我赶紧说送他,那会儿也没公共汽车了,送他去酒店。边上有个大钟寺酒店,我陪着他从15楼下来,外面下着雨,打个伞,走了一站地,到大钟寺酒店以后,我没钱,我就跟他说,“先拿你钱开个房,明天我来结账”。当时他也喝得迷迷糊糊的,就说,“行”。安顿好以后,都三点多了,我自己一人走回青年公寓,又爬15楼上去。
所以我说,借钱是对自尊的一个挑战。之前我在体制内也算是一帆风顺,我差不多30岁,算正处级干部了,结果为了借钱这个事,凌晨三点多,把他安顿好,又走回去,爬15楼回家。还好后来这个人同意了,给我们做了个担保,盖了个章,借了20万。
在小时候,我还真没有说去找人借钱。那时候借东西特别简单,比如我们家住7楼,到3楼邻居家借个东西,用完就还了,没有觉得有心理障碍,因为这都是经常的事,而且就是个物件,借了,用完就还了,也不可能不还。
但做生意以后,的确,我从最初开始借钱的时候,就觉得在挑战内心的自尊。挑战的是自尊,不是口袋里的钱包。
当然我钱包里是零,我去借钱,钱包已经是很“苍白无力”了,但挑战的就是你的自尊。你能不能拉下脸,能不能跟人家说,“我没钱,但需要钱”,而且还告诉人家,“我需要这个钱,但我真的是没法给你保证,因为我也不知道未来能不能还”。
再一个,从我的内心来说,又不敢得罪,但同时又要张口。
在我们公司创办的初期,特别是前半年的时候,其实主要都是借钱。
我最感动的是,我们当时确实没钱,有一个手续要办,要回北京盖个章。我们六个人,其中有一个人,走之前就说,“如果我盖不下来,我就不回来了,你们也别找我了。”
结果他走了以后又回来了,为啥?当时机票很难买,他没弄到机票,就回来了。我们心里特别难受。他就说,“我还得走,没钱了,但我也得走。”
买高价票呗,结果他又走了,而是还是这句话,“我要盖不下这个章,我就不回来。”
后来才知道,他把他寄住的朋友家里的录音机、录像机给卖了,偷着把别人家东西放典当铺给卖了,卖了1000多块钱,然后买高价票走了。就这样,我们一起折腾。
2011纪念创业20年(左起:冯仑、王启富、刘军、王功权、易小迪、潘石屹)
所以,作为一个创业者,其实我觉得今天所有的创业者应该都这样,对自己要追求的事情执着,另外牺牲,放下自尊,放下面子,为了活着,义无反顾,怎么都能忍。
所以我们在创业20年一块聊的时候,不约而同都想到的就是借钱。而借钱对应的一个词,是扛着,或者叫死扛着。
今天如果我们去创业,也会碰到这事,弹尽粮绝,没钱了,怎么办?扛着,死扛着,去借,弯下腰拉下脸借,就我开玩笑说的“弯腰下跪”,你不能弯腰下跪,你就别谈创业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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