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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贾小凡,题图来自《十三邀》
papi酱很久没有出爆款视频,最近却有一段爆款发言。
在最新一期《十三邀》里,她提到:
“18、19年左右,开始明显地感觉网络的舆论变得走向很奇怪,极端的声音非常多”。
“你也不能去调侃,调侃了很多观众会觉得你是不敬。”
“也不能去评论……”话没说完,两人哈哈一笑带过了。
这段来自创作者的无奈,和很多普通观众的体验不谋而合——
人家明明在精妙反讽,弹幕激情开喷“你三观这么歪,在这儿带什么节奏呢”;
有人恰好被讽刺踩到了尾巴,就立刻跳脚扬言举报。
久而久之,现在上网看点搞笑的东西,还没笑完呢,先被气死了;
退回到“安全区”的搞笑博主们,自然也难免变得单薄和无趣。
这段发言在微博传播尤其广,大家一声叹息按下转发键,大多是发散出了很多联想。
同时也终于借一个业内头部人士之口,窥探到了一点隐隐约约有感觉、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真相——
如今的互联网,看似段子满天飞,其实细究起来越来越不好笑。
用笑料来取悦别人,更是变得像扫雷一样危机四伏。
1. 搞笑网红,笑完即抛
如今每次看到papi酱频率并不高的更新,我都会想到一件事:坚持搞笑的网红,太容易凉了。
papi酱是难得的特例。
虽然垂直领域现在对她的评价,往往是拐弯抹角地用热度数据证明她“糊了”,但她各平台的评论区里,前排的留言反而比以前更加忠诚,说明至少粉丝还很认可她的视频有趣、有新意。
对于一个出道7年、又经历过几番大起大落的初代搞笑网红,这确实很不容易。
根据近几年行业的说法,网红的生命周期从8个月到5个月再到3个月,不断变得“短命”。
提出这个选题时,我问编辑部同事还有没有坚持在看的老搞笑博主。
他们拧紧眉头告诉我:确实有以前很爱看的,现在已经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最多只能想起几个当时特别显眼的特征,比如哪里的地域特色、戴什么颜色的假发之类。
对他们感情转淡,往往走两种路子。
一种是薛定谔的贤者时间。
上头的时候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刷就恨不得连着刷到底;
但高强度摄入太多后,某一天突然就吃伤了,倦了,多一眼都懒得看。
另一种是慢慢察觉到了对方江郎才尽的事实。
以前新鲜感满满,每秒都笑出猪叫;后来明显能感觉到重复套路、没有新梗的疲倦,偶尔想起来都坚持不到一分钟。
关于papi酱,罗振宇曾经有句话震惊四座:
“我当然要把她的未来一把透支啊,这是现代商业的本质。”
说的是2016年,经他操盘,papi酱的第一支广告拍卖出了2200万的天价,在当时遭受了巨大非议。
谁成想,那么多踏上短视频东风、端起幽默饭碗的年轻人,都还到不了被商业透支的那一步。
先被有限的才华和精力透支了。
所有的创作都有遇到瓶颈甚至枯竭的一天,但在瞬息万变的互联网时代,逗人笑似乎是格外残忍的一种。
没法逗别人笑出来,你自己就再也笑不出来。
极昼工作室去年采访过@大连老湿王博文,一位曾因表演东北大姨人际关系而爆红的博主。
所谓的重复套路、冷饭新炒,真的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没有令所有人满意的结果。
早期一个人就能才思泉涌,后来依靠团队也经常灵感枯竭。越焦虑越写不出来,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现在回头看看,那些因好笑而被偶然选中的素人,如今依然混得挺好的,早都在各奔前程。
转型直播带货是必经之路,更幸运一点的是上脱口秀的李雪琴和演戏的辣目洋子。
换个赛道发光发热,也算是没浪费了做搞笑女练就的一身本事。
还有无心插柳柳成荫的——
前段时间,上海一位00后up主@拉宏桑 拍下了自己当楼长心累崩溃的全过程,在视频里发挥了身为搞笑博主的才能,被多家官媒转载后爆红出圈。
王博文今年发过一条微博吐露心声,称现在不管走到哪里,亲戚朋友乃至不熟的人都得问他:
你怎么不搞直播带货?带货多挣钱啊,你怎么想的呢?
把他搞得烦死了。
但或许也说明,不管是局中还是局外人,似乎都认为搞笑天赋最好是另一件事的锦上添花。
要是像铁饭碗一样捧在手里,一直坚持用同一种方式逗人笑,那真的得敬你是条汉子。
2. 绞尽脑汁写段子,还不如模仿热点
才华易逝,但短视频时代孵化了一种成本和门槛更低的取乐方式。
papi酱这种时长3-6分钟、有精细的剧本、一定的表演技术甚至整个演员团队配置的搞笑视频形式,已经显得有点old school。
现在一打开各平台消遣,大家都大道至简了——
不用整那么复杂,追热梗就完事儿。
有一种搞笑网红流派专以此为生,仿佛人间3D打印机。
他们的长处,就是迅速地模仿已经成为一种搞笑现象的视频内容,对其进行复刻或二创。
你好笑,我就用我学你的好笑打败你的好笑,让你本人看了都得愣两秒。
今年娱乐圈这么多老梗文艺复兴、并且得到病毒式传播,一半得归功于他们的努力。
斯琴高娃和刘浩存在全网翻起了绵延不绝的翻拍潮流后,当下一个猎物海清出现时,搞笑博主的敬业程度简直是卷翻了天。
全套行头、妆容都完美复刻,而且衣服和布景不能白弄,得充分利用起来,经常一拍就是好几期。
直到评论区开始有反感的声音出现,比如“不要再消费人家了吧”,这时大概才会偃旗息鼓。
流量的红利赤裸裸地摆在这里,让人很难抵挡住诱惑。
@戏精牡丹 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位男扮女装搞笑博主,模仿太原中年妇女惟妙惟肖,剧情中还发展出了一人分饰一大家子的宇宙。
但2022年以来,他抖音原创剧情的相关视频,基本只保持在1-2万的点赞水平。
点赞量最高的两条,分别是模仿垫底辣孩的国际超模变身,46万多点赞;
以及“我是云南的”喊麦爆火之后,来了版“我是山西的”,21万点赞。
如果踩上最热的潮流迅速搞一发,就能收获比绞尽脑汁写剧本、造梗埋梗好几十倍的数据,那为什么不呢?
当然,吃这碗饭的博主们展现了自己快速反应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本事。
但烦人的是它带来的另一件事——
在不断的传播中,一个东西的好笑程度被不断强化,用强势的流量表现“逼”所有人承认:
好像同一时间内,全世界只有这一种东西好笑,也只有这一种东西值得拿出来博人一笑。
我隔壁的指听老师,最痛心疾首的就是她心中top1搞笑网红的“变节”。
那位博主本来的特色是英语很好,会分享自己在国外或当过老师的经历,土洋平衡、妙语连珠。虽然不是特别火,但还算挺特别。
直到有一天,她也开始在段子里手舞足蹈地用起了“我真的栓Q”、“咱就是说……一整个大无语”之类的粗暴流行梗。
“也不是说这不行,只是有种女神下海的心痛感。”
这种靠拢和模仿仿佛是在承认,那种具有个人特色的才华是脆弱的、微不足道的;
用敏锐的洞察力和精准的表现力去原创,还不如借助已有的内容发挥更安全。
两年前,《中国新闻周刊》报道过一个有趣的现象:来自东北的顶流搞笑博主,往往不愿意签约由南方资本主导的MCN,更愿意单干。
因为那意味着一种流水线般的商业模式,把内容变成高度可复制的一条条方法论。
但东北博主普遍认为,他们凭借地域天赋出口成章的内容,MCN的人不太可能写得出来,所以没必要做这种合作。
两年过去,谁也无法回答这种坚持还重不重要。
3. 好笑的东西总带着刺,但又承受不来
所以再回到开头看那段对话,会觉得papi酱所说的东西简直奢侈:
搞笑视频而已哎,你要讽刺啥?调侃谁?评论什么?
现在1分01秒的内容都看着比59秒的更让人没耐心,一个热梗还没跟完、下一个又来了。
时间这么有限,容得下这些?
还试图在提供快乐的东西中传递什么别的,已经是一种高阶追求了。
papi酱那段访谈里,最让我想叹一口气的,不是那些爱举起道德大棒的观众。
是她说,“一定是对是生活有很多意见的人,才能做出好笑的东西”。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古往今来优秀的喜剧都带着刺,不是刺痛自己就是别人。
但当下我们又承受不来笑料里带着这根刺。
它从前是被点名批评的脏话,后来是“三观不正”,再后来是一点就炸的两性争端、及其他没有中间余地的议题;
是脱口秀节目里让一些人脸上挂不住的开炮,是综艺里没那么多道德包袱、尽情展现人性狡猾奸诈的笑料;
也可能是不被主流容纳的“低俗”,是带着冒犯和不合时宜的讽刺。
“我们”,也不只是一个认知水平不高的“网友”而已。
papi酱最后给观众的不宽容和自己的无能为力,都找了个台阶下:
理解生活中的人各有各的难处,大家背着房贷、就业困难,多苦啊。
都只想用最直接、简单、真空于任何烦恼之外的笑,来消解生活的苦闷。
她自己作为一个内容创作者,其实也没有很多的愤怒,只有很多的无力。
我会觉得,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的苦闷——
大家其实心知肚明,让人笑得出来或笑不出来的东西,背后有时很复杂;
甚至危险,让人不值当为它太过认真。
我并不觉得让papi酱们战战兢兢的苛刻观众们,本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欣赏喜剧难道就不需要对生活有满腔的意见?不需要在大笑中释放掉这些意见带来的不快?
只是后来发现,背后带刺的笑声能带来的纾解和安慰杯水车薪,甚至无异于往人脸上再抽一耳光。
于是最后,大家的意见就是最好忘掉这些胡乱的意见。
就让我们的笑声来源只剩极致的感官刺激,让“笑”变成一个纯粹的生理行为吧。
说到这儿,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没什么道理的联想。
是一周前的那个晚上,全网正在为骇人听闻的暴行愤慨。
那天半夜我刷抖音,惊讶地发现几乎所有那天照常更新了搞笑段子的网红,都有在评论区激愤地声讨、痛斥。
也有很多不相关的搞笑内容下,评论区突然从一个小点,就联想到了受害人遭受的不公,画风突变。
欢声笑语与义愤填膺交织在一起,观感非常割裂。
但不论他们是真心的不吐不快,还是担心在群情激愤的氛围中、自己还在嘻嘻哈哈会显得冷漠。
两个完全冲突的事情和情绪,好像都不得不在这里狭路相逢。
仿佛是一种不合时宜的隐喻,残忍地提醒人们,欢笑其实不能任我们心意,脱离其他任何一切而独占一片真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贾小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