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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29 08:00
在性学专业读研究生,是什么体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 (ID:zhenshigushi1),口述:邱筠芷,作者:罗镇昊,头图来源:受访者


从只教“性”的专业毕业是怎样一种体验?2001年,台湾树德科技大学正式设立了人类性学研究所,并开始招收硕士生和博士生。这是亚洲唯一一所性学研究所。邱筠芷是2016年9月在这所学校研修性学专业的。


此前,拥有护理背景的邱筠芷,是台湾嘉义市最大一家医院新生儿病房的护理组长。从性学研究所毕业后,她开始在网络上科普性学知识,并广为大陆网友所知。


她说,研读三年性学,研究所没教过一点性爱技巧,却有太多比这更有趣的东西——所有课程都指向一个目的——包容、尊重与爱。


以下是她的自述:



“在校期间禁止参与色情行业相关的非法活动。”这大概是只有在我们学院才会出现的公告了。


公告出自性学家林燕卿教授之手,亚洲唯一一所人类性学研究所的所长。她说,她并不是在鄙视色情从业者,而是警示学生,在性本身容易被污名化的当下,作为性学者必须明确自己的界限


这份开门见山的公告使我更加好奇,性学专业到底要教什么?


2016年9月,23岁的我第一次迈进台湾树德科技学院,心里还不免失落了一下:这跟其他大学也没什么区别嘛。后来才发现,玄机在我们的教室里。


所谓性学研究所,只是这所科技大学一栋教学楼里的两层,一层是教授们的办公室,一层是学生的教室。


走进地下一楼教学区,性意味的物什充斥进我的瞳孔。展柜上陈列着各式各样和性相关的展品,男女生殖器的石雕,阳具造型的台灯,艺术家捐赠的杂交画作,墙上则挂满了春宫图……


一张红色八爪椅格外醒目,形状类似妇科查体用的床。它是一张从汽车旅馆淘汰下来的性交椅,女生可以躺在上面做出不同姿势。


这一切布置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学生以开放的态度去看待性。


图 | 性学研究所陈设


教室另有一块专属区域,用来摆放各种情趣玩具。它们都是教具。我们有一门课叫做“性文化创意设计”,它会跟当地的情趣用品公司合作,让学生了解情趣用品的研发和生产过程。甚至还会让学生设计玩具。


我最喜欢的一门课是“性态度重建”


第一学期一共有18个周,每周都有一天会连续上三节性态度重建课。期中阶段,教授给学生留了一项特别的作业——每人去找至少两部A片,越猎奇越好,最后剪辑成10分钟的视频。


记得那天是周六,课上,二十几个学生便一同坐在教室观赏他们的“成果”。负责统筹的同学把所有片子拼成了36宫格,在教室里投影播放。有人惊讶地全程张着大嘴,有人害羞地不敢抬头,也有人兴奋地指着屏幕:“你快看右下角那个!”


而我则看出了胜负欲,一直在认真筛查,哪个比我找的更猎奇。


我的性启蒙比较早,大概在初中就有这方面的认知了,也学会了自慰。探索过程中没有太多阻碍和耻感。所以学这门学科时,我不会像其他同学,有一个从羞耻到破耻,再到接受的过程。


我的状态始终是:快让我了解更多。


观影结束后,教授问出一连串问题:有人感觉有反应了吗?有人觉得羞耻吗?有人感觉到反感吗?有人想按照片子里的内容去实践吗?


她当然不是来让我们看A片那么简单。而是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学生,这个世界有非常多元的性,作为性学者,我们未必要效仿,但必须学会用尊重、包容的态度去看待他们。


如果将来有人真的去从事性教育、性咨询,甚至是性治疗,连你都觉得求助者是变态,是不正常的,又怎么实施帮助呢?



在研读性学之前,即便是护理专业出身的我,对性也有很多误区。


我有一个从大学一直谈到工作的男友。每次性生活时,他一带套就会软掉,最后只能放弃。后来,他宁愿在家自己解决,也不想和我尝试。


我去求助朋友,她们却告诉我:哪个男的喜欢带套?是不是你最近太没有魅力啦?


这让我感到挫败和自我怀疑。


如果放到现在,我就会知道,这种情况是可以通过专业方法解决的。只是,当时身边并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具备性学知识的人,去正确的引导我。


决定研读人类性学源于我的一段工作经历。


护理专业毕业的我,原本就职于老家嘉义市一家私立医院的新生儿病房。每年至少照护3000位4个月以下的病婴,以及对他们的父母进行系列卫生教学。


三年里,工作得心应手,也很有成就感。一路从护理师做到了护理组长。


病房经常接到因为父母缺少节育意识和避孕知识,被生下来的弃婴。甚至,有的婴儿是在马桶里生下来的。对于这样的孩子,我总是爱护有加。加班的加。


印象最深的一个孩子,他的父母只有17岁。


那天,男生骑摩托车带着大肚子的女生郊游,结果路上出了车祸。撞击导致婴儿早产,生出来后头部还有一处凹陷,留下了不可逆的后遗症。女方直接表示不要这个孩子,见都不会见。男方只在义工请他时,两个月才来看一次。


最后,这个孩子在我们医院养到6个月大的时候,被送到了安养机构。费用由公共机构支付,也就是纳税人的钱。


这件事让我反思,如果学校能尽早对这些心智尚不成熟的未成年人进行性教育,告知他们避孕的重要性,会产生哪些严重的后果。也许会大大降低意外怀孕的概率。


可能我们没法杜绝未成年人性行为的发生,起码在他们忍不住的时候,还知道要带套。


半年后,我就把这个故事当成了申请人类性学研究所的素材。2001年,台湾树德科技大学成立了人类性学研究所,并正式招收硕士生和博士生。这也是林燕卿教授竭力劝说的功劳。


林燕卿教授已年近70,举手投足依旧散发着女性的魅力,有时会穿着露背装给我们上课。


她给我们讲过一个段子,年轻时候,老公开车送她去学校教课,看她穿着超短裙、高筒靴和小马甲,就问:“穿成这样去上课,不怕学生对你有什么遐想吗?”


她说:“我就是让他们看得到又吃不到啊。”


面对学术和授课时,这位迷人的女性又表现出极其的严厉和严谨。她希望从这出去的学生,以后从业中最好不要出现任何程度的疏失。因此,我们的报告很难从她手里通过。


作为一个在性学界享有一定地位的权威人物,她却饱受外界的抨击和非议。而她应对的方式永远是正面刚。下挑战函,开记者会,在媒体的监督下把所有疑虑解释明白。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性教育是在教孩子学坏?还是让他们学会保护自己?


很多家长认为,性教育会导致未成年人提前开启性生活,甚至是滥交、多人运动。但我觉得,恰恰因为他们接受过正确的性教育,才能在面对不安全性行为时懂得拒绝。


同时,这也跟性教育工作者的学术水平有关。


图 | 邱筠芷在幼儿园教课


人类性学专业主要分为三个方向:性教育、性咨询、性治疗。每个领域都有一套系统的训练。远不是看几本性学类书籍就能出去从业的。


来这里研读的同学,多数都具备护理或者医学背景,也有教师、军官、律师和情趣用品行业的从业者。


在学习性教育教学法、性教育课程设计、性心理学、婚姻动力学等专业课程之前,所有学生必须提前把生理学和解剖学这样的先备课程修完。


虽然这个行业不涉及生理上的治疗,但仍要求具备生理学的基础。以便判断来访者的问题是否由身体原因导致。如果是生理性病症,我们会转诊到泌尿科或妇科。


除了理论知识,这门学科更注重实践教学。有学校会邀请我们去做义务讲座,这正是考验现场能力的机会。


教授说,不是一字不漏把内容讲对就是好的,还要关注到每个学员的反应。甚至要从学员的微表情中判断对方有没有感到不适,有没有勾起他以往的阴影……


我很喜欢教授的一句话,她说:“你们不要只在课堂上学习共情技巧,要把它用在生活中。”


打那之后,无论我在哪和人对话,都会时刻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尊重对方,是不是陷入了某种刻板印象而不自知。尊重、包容与爱,是这门学科教给我的为人之道。


性学研究所共有两个研究生班,每个班20个左右的学生。他们大部分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想把这门学科当做辅助本职工作的技能补充。


极少数人像我一样,毅然决然把它当成未来要从事的主业。



2017年,我跟随台湾一家月子中心来到杭州工作,同时远程上课。


因为晚一年拿学位证能多领一万块的人才引进补贴,我特意休学了一学期。2019年又回到台湾,把剩下的课程修完。


2020年1月,我正式从人类性学研究所毕业。但我并没有留在这家性治疗机构,而是选择来到机会更多的大陆。


一家产后康复中心的院长得知我有性学背景,专门在机构里设立了一个“幸福门诊”。我是唯一的诊疗师,为妈妈们提供性咨询服务。


杭州图书馆也邀请我做公益讲座,教家长如何正确和孩子谈性。


有天,一位妈妈带着6岁的女儿慕名来到门诊。她说,老师发现她的女儿频繁在课堂上自慰。


作为家长,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感到惊讶。


我安抚妈妈,儿童会自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这是人类探索自身的行为。就像知道被蚊子叮了挠起来很舒服一样。同时,也让孩子明白自慰并没有错,但要在私密空间里进行。


有时候,孩子只是通过自慰的方式来缓解压力。父母吵架,二胎出生导致的失宠,学业压力,都可能成为孩子焦虑情绪的原因。


但大部分家长不会想到这些,而是一味地指责。


毕竟门诊辐射的人群有限,为了让性学观念影响更多人,我辞掉了康复中心的护理工作,一个转身做起了自媒体。在短视频平台,我开始以“菲比老司机”为名,制作科普类性知识内容。


图 |  邱筠芷的性学科普视频


大陆的自媒体比台湾成熟许多,但阻碍也不小。


审核是最大的难题。为了把内容发布出来,“A片”要换成“口片”,所有器官必须用拼音首字母代替,比如“引道”要写成“YD”,“阴茎”要写成“YJ”,或者“丁丁”“武器”。后来,我学会了只要觉得是容易让人产生遐想的地方,要么码掉,要么直接删掉。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条视频改了22遍也没发出来。讲的是日本情趣酒店发展史。


陷入迷茫后,我特意去研究了审核员这个职业群体。也许这些人本身没有或者很少接受性教育,所以遇到跟性相关的东西,就当色情内容处理了。


这不禁让我想到性学课上的一次讨论。


那是一个60多岁的男性,退休之后来研读性学。他认为所长林燕卿太理想化了,就我们算具备了这样的能力,学校也不会让我们进去宣讲,他们怕家长来抗议。


所长告诉他,那就从愿意接受的学校开始,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教什么,慢慢去扩散。所长还说,一个好的性学传播者,应该根据当地的文化环境,人群的接受程度,去设计课程内容。


按照课堂的理念,视频里的名词是不需要避讳的。我愿意替换它们的代称,是为了有一天能改变这样的环境。


就在今年,我入职了一家国内头部女性情趣用品公司,担任性学顾问。我反感情趣玩具只能用色情擦边球、媚男的内容去宣传产品。我把它看作是队友。我想,如果能直接影响头部公司,做出正确的示范,也许整个行业就会有所好转。


在这家公司,我的工作主要负责开发性教育课程。入职之前,我还担心公司只想利用我的专业背景来变现,但创始人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我的顾虑。


她说,我们做这个课程不是让她们看了一定要去买玩具,而是告诉她们,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 (ID:zhenshigushi1),口述:邱筠芷,作者:罗镇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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