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溪奔（ID：gh_cccb439b44d6），作者：宇哥 yuge，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位同乡刚才给我转来一个不幸的消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中国留学生在美国芝加哥不幸遇害。这个年轻人也是我的同乡人。而且从报道的消息看，我们少时住在同一个社区里。这件事让我想写这篇推文。

我知道这个号的读者多数都是按照“世界人”的要求来培养的。你们从小的梦想，你们所读的大学和专业，都引着你们走向世界。未来你们中的很多人要去芝加哥、洛杉矶、伦敦和巴黎留学。这些地方有世界上最好的大学，但也有危险的犯罪率。

对长期生活在东亚治安良好国家的人来说，每一次留学生丧失生命的消息传来，都会让所有人震惊和痛惜。更不要说近两年针对华裔的、以人身伤害为目的的仇恨犯罪迅速增长，正在让情况变得更糟。

你们所学的专业还使你们可能去世界上更广大的地区，包括去战火纷飞的叙利亚、伊拉克和阿富汗，去传染病疫情迭出的热带非洲，去那些严重挑战人类生理健康的高原和苦寒地区。

对于逝去的生命和受害的家庭，我没有能力再说出更有用的话。但对还要走向世界的你们，我想说几个建议。

第一是合适的心态。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人们看待出国的留学生，都抱有一种羡慕的心态。许多人眼中的这些“世界人”，仿佛就是有机会享用世界资源的人。一些留学生和家庭的自豪感，一定程度上也有取得优势资源的自豪感，用美国学者的话来说，是有机会加入“达沃斯人群”的自豪感。

说实话，这些观念没什么好指责的。即便留学生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和优势的资源，也主要是依靠自身奋斗得来的。固然每个留学生成长过程中都有国家和社会的培养，但这也是国家为个人发展应该提供的机遇。

但你们已经看到，中国和世界的形势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出国留学的成本和风险越来越高。如果仅仅抱有个人进取的心态去留学，可能会发现得不偿失。而且我们的社会如果仅仅停留在原来的心态上，把留学视作一种通过利用外国资源而获得优势的行为，一些人就会对留学生抱有复杂的心理。每次有极端事件发生的时候，不少情绪化的声音就会冒出来。

因此，在新的时代，你们还要走向世界吗？这确实是一个比以前更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我的回答是：如果你清楚了解付出的确定性和个人现实收益的不确定性，仍然要坚定的走出去，你就一定是找到了个人进取之外的动力，例如有趣的事业、精彩的人生旅程。显然，并不一定要出国才能获得有趣的事业和精彩的人生。因而，你选择的事业和人生一定是具有某种特别的世界属性的。比如科学，比如商业和文化的跨国连接，比如人类共同难题的解决。

有了这种目标，你就是一个新时代的世界人。你的自豪感不再只来自于优势，而来自付出和勇气。你的付出所带来的，不只是个人处境的改变，也服务于更大的社会组织和国家，甚至改变世界和整个人类的处境。

社会也要对这样的新世界人抱有新的态度，不只是对优势资源的羡慕，而是对勇气和付出的钦佩。对于当下的中国来说，这样的人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比起张骞、郑和、唐三藏这样的中华祖先来，比起工业革命之后欧洲的传教士和企业家来，比起二战以后美国参加“和平队”的青年人来，中国正需要一大批用新的姿态走向世界的人。

而你们，从小对外部世界就有特殊的兴趣和梦想，已经被作为世界人在培养，从大的角度来说，还被寄望于承担新的时代使命。好好想想，你们要不要走下去，为什么要走下去。如果觉得自己不喜欢，大可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道路，不必盲目。在我的观察中，你们的兴趣已经与前代人大大不同。你们的家人和社会也要调整心态，建立对这条道路的准确理解和对你们选择的尊重。

第二，保护自己。当你们抱着付出的决心和勇气走向世界，才会更好地保护自己。很多事情可以在挫折中适应，但是生命只有一次。要去犯罪率高的地方，要把人身安全作为一门课程，充分学习当地的经验，了解犯罪的规律。

很多国外的学校和警察机构会建议，出门带一点零钱，准备应付抢劫。很多抢劫者拿着致命武器，但他们的要求往往只是一天的饭钱。越是在公共场合，犯罪者越是紧张和慌乱，希望达到目的后尽快离开，也更有可能在慌乱中铤而走险。

把研究周边的犯罪信息当作一种习惯。对不同的地区安排不同的出行方式和频率。在犯罪率高的街区，尽量减少独自步行的机会。在多数发达国家，花少量的钱就可以买到一辆车。虽然开车并不会避免遇到致命犯罪，但遭遇偶然的几率会大大减少。多年以前我们羡慕一些“车轮上的国家”。现在我们知道，车轮的背后其实不是贫富的鸿沟，而是社会安全的折痕。

尽量融入当地社会，有当地的朋友一起生活和出行。融入是对新世界人的核心要求，顺便这也会带来更好的安全性。仇恨犯罪和排外主义在一些国家可能会是持续滋长的毒瘤。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只能靠更好的融入度和开放性来保护自己。我认识一些朋友，他们到最危险的国家地区工作，却安然无恙、事业有成。最普遍的经验就是多和当地的朋友在一起。

融入当地社会对于在国外工作的人来说，常常是工作需要而自然出现的。但对留学生来说，就需要额外的努力。更大的安全性不能仅仅靠保守和最大的小心。除了少数特殊工作性质的人以外，绝大多数在国外的人都不可能始终躲在一个安全的堡垒里。既然有勇气走出去，就要有勇气走进去，反而能更大程度地保护自己。

第三点建议是世界主义。这是专门针对你们所学而说的。

在国内，你们作为志愿者到乡村和基层去，会见到与你们生活环境不同的贫穷和困苦。这时候你们的所思所想是什么？有些人想要推动改变，就扎根了乡村，成为了大学生村官，还有人后来加入了脱贫攻坚的驻村工作队，为中国摆脱绝对贫困贡献了力量。

当你们走到世界去，会看到更广泛范围内的贫穷和苦难。目睹和经受了犯罪、战乱、种族主义、宗教极端主义，逼得你小心翼翼、保全自己，你的所思所想又是什么？

你们可能会觉得中国更安全、更繁荣、更有活力，对国家产生了格外的自豪感。这是一种高尚的爱国情感。

出于高尚的爱国情感，你可能决心学成回国、报效国家，这也是一种高尚的目标。

但是，在上面的那些问题上，如果中国比多数国家都好，与其那么多人去向外部吸取经验、回国报效，也许真不如扎根国内，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其实，你还会产生其他的想法，比如想要改变当地的面貌。你遇到的问题本质上都是治理问题导致的，常见的是贫困、绝望的社会分化、固化的意识形态和思想局限。你会注意到，当地人也认识到这些问题，但他们还没有很好地解决。而如果这些糟糕的状况无法改变，也会影响到你的生活，影响到去到那里的中国人的处境，并用不同的形式波及到整个世界。

就像新冠病毒和气候变暖一样，在全球的治理问题上，任何一个国家不可能独善其身。

作为新世界人，你们除了有作为中国人的高尚情感，还要有作为世界人的高尚情感。我们在自己国家感受到的困苦、和在世界任何地区感受到的苦难，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的缺陷。你们为什么要去那些有巨大社会缺陷的、危险的地方甘冒风险？因为人类需要共同解决这些问题。总有人需要为此奉献。看到世界的人，才能改变世界。

因此，在学校的时候，你们就要关心世界的治理问题。你们除了学习一些傍身的技艺，还要了解政治、经济、社会、民族、宗教的学问，否则你们就没有思考世界治理问题的能力，也没有为世界带来改变的本领。

在对世界的关怀中，你能更好地理解中国，你会更有兴趣去深入研究中国的历程和经验，在外国人需要的时候，讲给他们听，或者在合适的时候，为世界的改变做出某种形式的、带有我们特殊经验的贡献。

这些话是关于新世界人的理想主义。我不觉得应该鼓励所有人都追求这种理想主义。即便仅从理想主义的角度来说，高尚也有很多种。人生有不同的活法。但如果你不为任何一种理想主义而激动，你走向世界的过程中迟早有一天会感到迷茫，不知道那些成本、风险和压力值不值得，不知道自己所为何来。

生命画卷无长有短，落笔之处各自心安。

申请季即将到来，祝福你们心安、顺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溪奔（ID：gh_cccb439b44d6），作者：宇哥 yuge（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其新著《中国政治的细节》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2年6月刚刚出版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