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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极客公园 (ID:geekpark),对话:张鹏,文字:黎诗韵,编辑:卫诗婕,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距离罗永浩宣布退出所有社交平台、全力进军 AR 创业,已经过去半年了。
上个月,他的新公司“细红线科技”宣布获得一笔 5000 万美元的昂贵天使轮融资,由美团龙珠领投,蓝驰、联想等机构跟投,估值已超 2 亿美元。“我们算是比较幸运。”谈及新融资,罗永浩对极客公园表示。
自 2014 年开始,极客公园几乎见证了创业者罗永浩的每一次成长。几乎每一年,他都会登上 IF 大会的舞台,与创始人兼总裁张鹏分享他的新近发展和思考。前不久,他再次应邀出现在极客公园创新大会 2023 上,而这次,在录制这个聊天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许多,他与从前的不同之处。
不同于过去每一次都会出现“即兴发挥”,这次访谈中,他果真“守口如瓶”——凡是答应合伙人不该向外界透露的公司进展,他一律坚定地婉拒了讨论。过去见投资人,他常忍不住兴奋地和对方大聊产品,而现在他能真正理解投资人的判断逻辑,愿意主动谈论对方在意的问题(赛道、时机、做成的概率等)。
不仅如此,在创业的方法论上,他也成熟许多:比如,现在的他会邀请一个自己会真正“忌惮”的合伙人,也会聘请专业的调研团队摸透产业链,还懂得了借由与投资人的沟通不断修正自己的想法……
每当谈到这种对比,他总忍不住眯着眼睛笑起来。“如果你(为我的变化)感到吃惊,只能说明我当年有多糟糕。”
这一切源自于上一次创业失败,他几乎“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在脑海里进行思考、复盘。而他见的每一个投资人,也几乎一定会问他,从上一份创业经历中学到了什么?这些都帮助他一步步修正自己,成为一位“更合格的创业者”。
罗永浩说,如果手机业务倒闭后,他的脱胎换骨是一个大版本升级的话,他觉得自己未来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大版本升级了。他说,“因为不断修正自己已经成了习惯,我今后可能随时随地都是小版本升级。”
以下是极客公园和罗永浩的对话全文:
谈融资:一个和“大航海时代”匹配的优秀“亡命徒”
极客公园:你最近宣布融资结果后,有媒体报道,“罗永浩一个人拿到了十月份全球 XR 赛道 1/3 的投资额”。听起来蛮震撼的。
罗永浩:那不至于,可能是夸大其词了。
极客公园:从融资额、融资方、融资速度这几方面来说,这次融资跟你的预期匹配吗?
罗永浩:融资时间比原来长了一些。(但)融资额基本是符合预期的,我们感觉比较幸运,融资方整体阵容还是实力很强的。
极客公园:我很好奇,你这次见投资人,和你在锤子科技创业的时候见投资人相比,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罗永浩:其实这些专业的投资机构,跟我当年见的那些专业的投资机构,问的逻辑、出发点都是大同小异的。但是我的变化比较大。
投资人永远关注底层的商业逻辑和做成的概率,比如赛道有多大、时机对不对、团队未来怎么建设等等。但当年我第一次创业,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我就是一个一门心思想把产品做好的、严重不合格的创业者。所以我坐下来就使劲跟人家聊产品,甚至聊到很细的细节,而绝大多数投资人都不关心这个。所以当时我们完全是各说各话、鸡同鸭讲。
但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现在我再去跟投资人聊的时候,他们想问的、关心的(商业逻辑),我能真正地理解了。我们现在基本是在同一个频道上进行交流。而至于我对产品的热情,如果对方凑巧懂、也关心,我就会讲,如果他不懂、也不关心,我就不讲。
总之,投资人以前很正常,现在也很正常。我当年非常不正常,现在终于正常了。
极客公园:我跟你的投资人聊过,他们也惊讶你有这么大变化。特别是你为公司的终局设计了最好、中等、保底的三种方案,以前你可能就冲着最好的方案去了,但现在你会有更谨慎的退出机制。这本身就很匹配投资人的思考逻辑。
罗永浩:这个其实也是被投资人问的结果。我本来想奔着我的目标去,但投资人会问你,如果你的第一目标实现不了,你有没有相对让步的目标?因为他们不想投给你的钱血本无归。所以从他们的角度问这个问题,再自然不过。
这就迫使我去想,当我的第一目标实现不了的时候,让 1 步什么样、让 2 步什么样、让 3 步什么样。我相信这样思考的结果,对我和投资人来说都是好的。
极客公园:不过我听到也有投资人从相反的角度来看这个事,他们还是比较信那种“追求唯一的、伟大的目标”的创业者。
罗永浩:实际上我就不说是哪家机构了,这轮融资也有一、两个机构,他们最终没投的原因是,觉得我没有那个“劲”了。对方问我说,你为什么会想第二、第三?按你原来的锐气,不应该直奔第一去吗?有的投资人就吃这套。
但是我今天去跟投资人交流,我不会管他吃哪套,我会统一给一个说法。这个说法是我真实相信的、且深思熟虑过的。
极客公园:你自己也提到,今天你在商业理解上的成熟,都是因为锤子的失败。其实,投资人都很看好“连续创业者”,特别是有失败经验的“连续创业者”。因为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踩过坑了,接下来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罗永浩:我以前觉得,如果一个人创业失败,那他不就多了一个糟糕的信用(记录)吗?如果这个人连续两次、三次创业失败,那他的信用不就是一片狼藉吗?为什么资本会投这样的人?但后来这个事儿就很清晰了。
投资人喜欢重复创业的人,因为他们身上通常有两个东西:第一,他们已经把创业该犯的很多错误都犯了,所以他们的成功几率比较大。第二,如果创业者经历过多次摧残和打击,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仍然没事,那他就被事实证明了具有创业的意志、精神、执行力等等。
极客公园:所以你觉得这次大家投你,有多少是出于你这个人?有多少是出于你做的这个事?
罗永浩:我听到一个说法还挺高兴的。其实跟我相关的项目在多数机构都会引起剧烈的争议,某一家投了我们的机构负责人说,他当时问了投委会成员一个问题,这个赛道我们要不要看?大家对 AR 赛道是没有异议的,这是未来。他下一个问题就是,现在浮出水面的创业者当中,我们如果不投老罗投谁?大家其实没法回答。
他还举了哥伦布的例子。当航海时代来的时候,除非运气不好、遇到台风船沉了,否则只要有执行力,有冒险精神往那个方向去的,很多都是有斩获的。因为时代和机遇来了。所以从这个角度,他说我们需要找一个有执行力,有百折不挠的冒险精神、甚至还有点“亡命徒”气质的人。他认为我就是这个人。这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评价,我听完了以后非常高兴,也很感动。
极客公园:所以终于让你理解清楚了,你身上那种“亡命徒”气质是有价值的,刚好跟这样一个探索的时代是匹配的。
罗永浩:对,大家会理解 AR 这件事周期长、风险高,创业团队成的几率比较小。但实际上,创业团队、或者从大机构里单独立拆分出来的团队,成功几率比较高。而巨头在这个时代成功的几率反倒是最低的。
你去看 PC 时代各领风骚的那些巨头们,操作系统的微软,硬件的 IBM、惠普等,在智能手机时代全都没它们什么事了。真正的赢家是苹果。当然有人会说,苹果也是 PC 时代的赢家。但在 PC 时代,苹果是被商业教科书当成失败者的经典案例来说的,它是代表性的 loser,而不是 winner。这不是我的看法,是事实。
所以从这个角度,在下一个 AR 时代能够成的,大概率、或者几乎不可能是现在这些智能手机时代的巨头企业。这件事的深层逻辑是,如果你在旧时代成为了赢家,你想自己颠覆自己,这是不符合人性的。
极客公园:而且不光要有“亡命徒”气质,更要有执行力。
罗永浩:如果是单纯的“亡命徒”没用。一个好的“亡命徒”要有足够多的经验、足够强的执行力。我听我们投资人说完哥伦布之后,我回头又把哥伦布的故事整个复习了一遍,还挺过瘾的。
极客公园:听起来投资人好像 50% 看重的是方向, 50% 看重的是你这个人跟这个时代的匹配?
罗永浩:可以这么理解。
谈创业规划:做好产品还不够,终局拼的是资源
极客公园:我记得在 2018 年的极客公园大会上,你就谈到了 VR/AR。我当时感觉你对这个领域非常有兴趣,并且你已经形成了一些判断,认为科技的未来一定会往这个方向走。从当时算起,这 4 年来你对 VR/AR 的认知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罗永浩:如果从 2018 年开始算,我基本上认知的变化没有很大。但是如果倒推到 2014、2015 年,我认知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因为我当时看到了 Oculus(注:一家 VR 公司)的 VR 设备工程机,那个时候觉得这个就是未来,但后来我发现下一代的计算平台应该是 AR 而不是 VR。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团队的独特看法,而是产业界的共识。
极客公园:这4年来,整个 AR 产业链是不是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罗永浩:变化确实很大,这其实主要得益于 VR 产业的发展。虽然我们不认可 VR 是下一代计算平台,但是 VR 成与不成、成得有多快,直接决定了 AR 什么时候能成。因为这里边有大量的元器件和技术是复用的。
现在 VR 每年出货量已经达到千万级,这意味着它快成了。等到它真的成了的时候,VR 一年出货上亿部,它就会带来 AR 相关技术的提升、大幅降低很多元器件的成本,使得 AR 时代尽快到来。所以我们虽然不做 VR,也不信扎克伯格的元宇宙观,但是我们比谁都希望 VR 成。VR一定要大成,才能带动 AR 更快更好的发展。
极客公园:如果 2018 年你没有债务问题,锤子发展也很好、手里又有钱,你当时是不是就已经杀进了 AR 行业?
罗永浩:当然当然。因为当时的债务问题,我做了一个还款的 5 年计划。不然我肯定当时就开工做了 AR。
极客公园:你觉得如果当时开始做,时机会比现在更好吗?
罗永浩:不好说。融资环境肯定会比今天好,但是那个时候如果整体上把这事想得偏乐观,现在有可能反倒危险了。我创业这么多年走下来,看到很多被认为是特别好的机遇,后来被证明是无穷无尽的烦恼。而所谓“灭顶之灾”,后来被证实其实是好事。很多东西并不是完全由你控制的。
所以我(现在)不太去想这些事。任何时候,只要时机还来得及、合乎商业逻辑,又是自己终生想做的事,那赶紧做就可以了。
极客公园:我知道你在筹备这次创业的时候做了很多调研,我身边 VR/AR 领域比较优秀的人,你几乎全去见了,我非常吃惊。你当年做手机的时候,是没有这个状态的对吧?这次你怎么愿意调研这么多他人视角?
罗永浩:其实不怕丢人,我现在做的都是正常的、合理的常规操作。当年是因为太无知,所以很多基本该做的事都没有做。我现在只是补足了基本功课,如果你感到吃惊,只能说明我当年有多糟糕。
当年,我们负责前期调研工作的都是一些产品经理,或者我自己。我连这个岗位都没有设置。所以我以前老问别人,你们公司战略部是干什么的?听着特别假大空。但是现在,我们聘请了来自知名企业的、负责战略分析和前期调研的专业团队。我以前调研三个月弄不明白的事,他们现在两个星期出一个报告,内容的详实度、专业性和对实际工作的指导等等,优秀到可以卖钱。
当然,我们当年想像今天一样,把产业里的企业都见一遍,未必见得到。因为当年大家都觉得我是一个私立培训机构的老师、一个相声演员。不过,真正的原因不是见不到,还是因为无知。我当年创业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做过商业,没有形成充分的商业认知。我不知道自己不知道是最吓人的。今天我也不敢说没有这样的问题了,但肯定越来越少了。
极客公园:那在调研的过程中,你有什么收获吗?
罗永浩:从我们前期的调研来看,我们会认为目前产业界说的“AR 时代来临差不多要 5 年左右”,这个说法有一点点可疑。很有意思,你问他们(要多久),他们说 5 年,边上就会有个朋友说,“诶,你 5 年前也说 5 年”……会有这个问题。其实我们认为,大概率是 5 年往右,而不是 5 年往左。
而因为很多核心玩家都已经在筹备这件事了,所以我们见的所有产业相关的人,最悲观的也不觉得会超过 10 年。它肯定就是 5 到 10 年的事。我今年 50 岁,我再做一件事,还可以再做 10 到 15 年。从这个角度,5 到 10 年我就毫无压力。
极客公园:调研的结果,对你的商业决策产生了哪些明确的影响?
罗永浩:有很多,比如具体的技术路径、产品路径。以前,我拿着市面上小公司做的那些 AR 产品,它们虽然发售了,但完成度基本跟一个工程机差不多,也没有充分商业化。基于这些有限的了解,我当时认为我们产品应该走什么方向、技术应该选什么路径。
但当我们经过充分调研之后,我才发现,比如某一个我们原来看好的技术,其实并不怎么样。而某一个原来我们不太看好的技术,虽然这两年还没戏,但是拉长到四五年维度去看,很可能就比另一个现在被看好的技术好得多。
极客公园:AR 成熟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公司先不做通用型的 AR 设备,而是去做针对垂直场景的 AR 设备,这能卖钱,让公司撑到 AR 成熟那一天。我看你也说未来会做这样的尝试,你有看好的具体应用场景吗?
罗永浩:跟我们具体要做的事相关的,我一句都不能聊。这也是公司对我的纪律要求。
极客公园:我觉得你在这件事上的纪律坚持,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罗永浩:当年做锤子科技的初期,我在网上上蹿下跳、各种嘚瑟,这里边固然有我生性顽劣、容易冲动、不擅长情绪管理等原因,但本质上,这是我在当时锤子资源匮乏的条件下,不得不做的一个选择。我只有不断吸引眼球、制造话题,才能使有资源的机构或人关注到我们。如果有的选,我希望不要面对公众交流,因为我是一个深度社恐的人。
但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科技领域已经没有人会不严肃地看待我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以前传播曝光、制造话题、吸引眼球(资源)的方式,现在至少在我们产品上市之前,都没有必要了。
极客公园:但你依然提到,做 AR 操作系统,最重要的不是产研能力,核心是获取资源的能力。这个资源指的是什么?
罗永浩:做操作系统,并不是你和你的团队把操作系统写出来,它就会成。因为等到 AR 实际成熟的时候,如果对手资源配套比你好 10 倍、20 倍,那么哪怕你的产品比它好半倍、甚至好一倍,你都未必能成。
这次有朋友带我们去硅谷见了一圈科技公司,也见了安卓的创始人安迪·鲁宾。按江湖传闻,这个人是比较狂妄的,但我们见他的时候,他非常谦虚。当听到我们未来想做的事情后,他说,当年在硅谷,做手机操作系统的其实不止安卓一家。而最后安卓之所以能成,是因为它进到了谷歌的体系、拿了谷歌的资源。否则它哪怕融了钱、团队还能运转,大概率也成不了。所以他提醒我,想做平台级的东西,小公司最后大概率不是输在产品上,而是资源上。
当 AR 时机趋于成熟时,不缺钱和资源的科技巨头们会一窝蜂地冲进来。那时候,如果我们条件、资源都具备,能独立成事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实在不行,我们能被一堆巨头看上,被他们投资、控股、甚至收购,也是能把这件事做成的。不要在那个点上,明明缺资源,还很嚣张地说“老子产品比别人强,所以老子一定能胜出”这种幼稚观点。
极客公园:其实所谓资源,它本质上不在你的掌控之中,是一个你未来需要去争取的东西。那么目前,在你心里绝对可控、绝对自信的支点会是什么?
罗永浩:你要说这个的话,跟当年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产品和创新能力。
谈管理:挑战最大,但必须自己亲自上
极客公园:今年我在几个场合见你,每次你都会带着你的合伙人一起,你非常认真地跟大家介绍你的合伙人,说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过去在锤子,所有人都以你为偶像,团结在你身边。但今天你把自己放到很平的位置,我认为这也是你这次创业很大的变化。
罗永浩:这类变化经常被媒体误读为一个巨大进步、一个认知跨越,实际上它的本质再功利不过了。经历过这么多,你很自然会发现,你找一个对的人,信任他、跟他做足够的利益的分享,这件事其实是成本最低的。如果你找一堆小兄弟,并且想把他朝着我自己都搞不定的方向培养成牛人,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行的。
所以除非你性格上本来是一个守财奴、控制狂,否则只要做企业的时间足够长,很自然的就会导向这么一个结果。最后,你会越来越乐于分享利益,越来越乐于找到这样的人。这是一个特别平庸的进步,不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有一些企业家个人能力特别全面。比如做成一家企业需要十种能力,他一个人就拥有八、九种。这时他就会维持以自己为中心的方式。但我显然长板特别长,短板特别短、短板还特别多,所以很自然,用这个方式对我来讲是最优解。
极客公园:你曾说你的合伙人都是“大牛”级别,可以稍微透露一下他们的背景吗?
罗永浩:这也完全规违反公司规定。而且,我们也没有对公众讲的必要。
极客公园:过去你在网络上有很强的影响力,很多人也非常喜欢你,这对你招人是有很大帮助的。但你现在也不怎么对外发声了,沉到“水下”了,这会让你招人变得更难吗?
罗永浩:其实,我们现在招人远比当年容易得多。因为当年我所谓的好招人,就是好招产品经理和设计师。我跟设计师聊设计,跟产品经理聊产品,瞬间就能打动对方。但是当我作为一个被科技圈视作笑话或扯淡的创业者,去聊技术岗位(人选)的时候,当年真是千难万难。
都不是见面以后聊不聊得成,对方是直接拒绝见面。即便中间介绍人是一个有分量的、并受到对方尊重的人。但是今天,当我再去谈这个领域的技术人才,即使是最硬核的技术岗位,即使有的看好我、有的看衰我,但没有人会不严肃地看待这件事。我只要想约,就几乎没有约不到的人。
因为我们做了五六年的手机,不管最后是不是倒闭了、或者在公众眼里有多滑稽,但在我真正在意的、跟我们要做事情相关的资源那里,都已经认定我是一个严肃的创业者了。尽管过程有巨大的起落,但这就是我积累下来的东西。
极客公园:那这次融资是不是会主要花在人才上面?
罗永浩:我们基本会投在研发上。当年最早融的钱没那么多,所以要格外省着花,我都是先找三线的、再找二线的、最后找一线的(人才)。但今天我们可以直接谈一线的(人才)。不过,我们还是要学会控制支出速度,确保不会又出现财务紧张、被迫中途裁人的情况。
极客公园:你曾在采访中提到,未来管理会是细红线最大的挑战。为什么这么说?
罗永浩:最主要还是组织架构的设计。你去看很多商业案例,无论是从一个千人企业变成一个万人企业、还是从一个几十亿市值的公司变成几百亿市值的公司,这个过程如果没有解决好组织设计的问题,基本上都是跨不过去的。所以管理是除了产品、研发以外,我们最重要的一个课题。但我自己的性格是不喜欢做管理和组织工作的,所以这是我这次创业最大的挑战之一。
极客公园:这件事需要亲自去做,还是可以找一个好的 CEO 或 COO 来帮你?
罗永浩:以前我会倾向于认为,我找一个特别牛的 CEO 或 COO 这事就解决了。但是现在看,其实不是这样。在最核心的几件事上,我必须要自己攻克。
拿产品来说,我也曾想过产品尽可能放手,找一个很强的团队让他们独立完成。确实,具体到每一个产品的交互、创新细节,我是不应该在上面花心血的。但跟产品相关的决策,比如走什么方向、解决什么问题,我却是不能放的。供应链也是一样,如果你找了一位特别优秀的人才,理论上靠他就可以了。但在真正出现困难的时候,比如全世界都在抢某一个元器件的时候,也许只有你个人跟供应商建立了足够深厚的关系,它才会支持你,而这会决定你的成败。
回到组织管理上,并不是找到人帮你管那么简单。有一些事你必须自己清楚,即便你不做,但你清楚了,才能确定方案是合理的。虽然我对自己并不乐观,但如何从一开始就设计好这家公司的组织架构,让它更健康、长远地走下去,这是我躲不掉的课题。
极客公园:如果要重抓管理的话,你现在的时间分配是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罗永浩:当然。因为由着我的性格,人都想做自己喜欢和擅长的事儿。创业这么久走下来,你最终会发现,所有你怕的都躲不掉。如果你能把你怕的东西通通躲掉,那几乎可以肯定,你的企业好不了几天。所以这次创业,不如最怕什么,就先去搞什么。
谈个人:理想主义和务实主义殊途同归
极客公园:在锤子失败之后,你有没有做过一个系统的、彻底的反思复盘?
罗永浩:我不是开了一次或多次会讨论这个事情。自手机业务倒闭之后,在这几年边还债、边想下一个事业的过程里,我是每天、每时、每刻都会零星地想过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识,脑子就开始自动总结、梳理。
另外,在一轮轮见投资人的过程中,我也被反反复复问到这同一个问题:你经历了这么多,那么你今天再创业,在一些核心问题上,你的想法跟当年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已经做了思考,但每一次跟投资人聊,他们又会问到我新的细节、或者给我新的提醒,我的思考就越来越完善。之前我本来觉得重复回答有点浪费时间,没想到帮助特别大。
极客公园:一般人如果反复咀嚼自己的失败,很容易被打击、甚至会沉沦下去。但你很快开始挣钱还债,还完债再又继续做“亡命徒”,直接无缝切换。你内心为什么这么强大?
罗永浩:这块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当年,我们锤子的一批管理层同事集体做过基因检测,其中有一项是测人的抗压能力。我当时就发现,人天生的抗压能力差别是比较大的。
锤子一年出一到两款手机,每到手机上市前的两三个月,我们都要暗无天日地冲刺,是地狱般的劳累和高压。当时有一个同事,非常优秀,但是他每次冲刺结束后,都会至少垮掉两三个月,处于完全休养的状态。也有同事冲刺结束后,基本休一个礼拜假,回来就完全恢复了。而我当时测出来,是比较罕见的、只有千分之几概率的强抗压基因。
我只能说,就创业这件事来讲,我天生抗压能力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但我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它跟我后天的努力可能关系不大。而我那个同事,虽然他抗压能力差,但这一点也不是他的错,因为这是天生的。我做完基因检测以后回想了下,好像我这辈子真的没经历过什么能把我精神摧毁的(东西)。有记者写,感觉这个人在经历过那么多挫折以后,应该已经支离破碎了,但是怎么一聊,好像还完好如初的样子。
极客公园:有人评价,你过去理想主义特别强烈的创业,好像结果都不是很好,但直播卖货这种目标明确的“真还传”,反而完成效率特别高。你怎么看待这种反差?
罗永浩:我想说的是,我和跟我具有类似理想主义气质的创业者的失败,是我们的错,不是理想主义的错。任何一件事做成和做败,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的结果。但在媒体和一些公众的错误解读里,单独把理想主义这件事拿出来,说我们是因为理想主义导致了失败。这只能说明他们逻辑不好。
那些放弃了理想的人,其实特别讨厌别人有理想,这是一个非常普遍存在的阴暗心理。所以他们特别希望你因为理想主义而失败,这符合他的预期:“你看你跟我一样是个傻X,你装什么有理想?”所以我们无视掉它就好了。
如果非要说理想主义,我就说一个。我在直播电商可以很舒服赚钱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做这么风险高、周期长、看起来很凶险的事情?你可以解读成理想主义,但里边也有很现实的部分。因为直播电商依附在中国头部的几家平台上的,这件事做到头,也就是一个几十亿、过百亿营收的公司。但如果我们去做下一代计算平台,它如果成了,可能会是一个几千亿营收的公司。所以这不是单纯的理想主义的问题。
极客公园:其实在你看来,理想主义跟所谓的务实和商业计算,并不冲突。
罗永浩:完全不冲突。这两个出发点甚至可能带来殊途同归的一个结果。
举例来说,一个企业家因为有理想、要改变世界,去做下一代计算平台。另一个企业家没有这些精神追求,他就想做一个市值千亿、万亿的公司,然后赚钱。但你注意,如果后一种人真的做了市值千亿、万亿的公司,那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然改变世界。所以,不管你的出发点是理想主义还是钱,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样的。
所以,我认为孤立地讨论理想主义没有意义,特别是跟商业的成败,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当然,如果从人类社会发展的角度说,它可能是一个明显的优点。但从做企业的角度来讲,它不是优点,也不是缺点,它只是一个特点,一种风格。我很幸运,我是这个风格的收益者。
极客公园:过去,你曾有过很多身份,英语教师、公共知识分子、网站创业者、手机创业者、头部主播、AR 创业者……如果把你自己比作一个操作系统的话,你觉得自己曾进行过几次迭代升级?现在是第几个版本?
罗永浩:我们以前做软件的时候,会在初期设定几个大的里程碑。每当完成一个里程碑,我们就会把软件版本从 1.0 升级成 2.0、2.0 升级成 3.0。而在这个大版本升级过程中,我们还会有 1.1、2.2、2.23 这些小版本升级。不过,一旦软件升级到 3.0、4.0 版本往后,除非这个东西被推倒重来,否则它本质都是小版本升级了。
我想说的是,如果手机业务倒闭让我脱胎换骨,这算是一个大版本升级的话,那我后来发生的所有升级都是小版本升级。我甚至觉得未来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大版本升级,因为不断修正自己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今后可能随时随地都是小版本升级。但我还是期待未来能再有一个大版本的升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极客公园 (ID:geekpark),对话:张鹏,文字:黎诗韵,编辑:卫诗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