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特别讨厌贾跃亭？

作者 | 孟庆祥

在一个经常讨论公司和经济问题的朋友群中，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他妈特别讨厌贾跃亭。

 

一个朋友说，因为他总是在侮辱你的智商。我觉得有道理，但也不完全正确。直到我了解了黑格尔解释历史的皮毛之后，感觉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黑格尔认为人类斗争的历史是大家都要获得“承认”的历史，从贩夫走卒到亚历山大大帝皆想获得承认，这是最基本的人性，在承认冲突的时候，就出现了斗争。大多数的承认都比较温和，如果你们都不承认我，我还可以自己YY一下，自己承认自己。阿Q就是这种典型，起码我比小D要强。阿Q还觉得自己其实姓赵，只是被赵太爷熊了一顿，不配姓赵了而已。

 

我小时候，中国还很穷。在农村，如果有人买了台自行车会在村子里来回骑，相当兴奋，显摆显摆。农村人处在社会最底层，没钱，更没有多少文化，但他们的自豪感一点都不少，他们也处处谋求“承认”。我儿子小时候，上幼儿园，一堆小朋友，他们都显摆各种玩具，买一些道具做Cosplay，显摆一下很牛逼的样子。我觉得用黑格尔“承认”这个词也特别贴切。《埃及艳后》里面有一个镜头，凯撒在亚历山大墓前说，你那么早就建立了不世之功，我现在这把年纪还一事无成，惭愧啊！其实凯撒也是想谋求更多的承认，虽然他已经非常牛逼。“承认”这个词对人类行为的解释力特别强，你可以试着用这个词解释一下你看到的，知道的许多人和事。

 

因为我知道“社会生物学”的基本原理，所谓“承认”其实是我们这种有等级群居动物的本性。沙漠中一匹胡狼要加入新的狼群就要夹着尾巴、把耳朵尽量压低，低着头，低眉顺眼，表现出绝对服从，保持这样的低姿态，和狼群的每个成员打招呼，其意思是我“承认”你是我老大，你牛逼。

和我们亲缘关系更近的灵长动物这方面的表现就更明显了。黑格尔那个年代还不知道人是猴子变的，“承认”是一个牛逼哲学家洞察到的。后事的科学证实，关于承认的学说并非一家之言，它是有科学依据的。

 

前戏这么久，还没有扯到贾跃亭。按着我看过的资料，这个人在早年算是闷声做事的，比较沉默的人，也许他看到雷布斯秀竟然可以迅速发财，于是，从乔布斯到雷布斯，激活了贾跃亭埋在深处谋求被承认的种子，他一发不可收拾，往死里秀。

 

从整个乐视系的经历看，乐视系绝对不是一个创新领先者，而是一个凶猛的跟随者。别人的视频做得有一定规模了，他才做视频。小米手机通过炒作，用互联网销售打高性价比两年之后他们才进入这个行业，更坚决更凶猛。乐视影视、乐视体育、乐视汽车等等皆是在先行者证明这个行业可搞之后，乐视才开始上。

 

一般而言，后发比较适合大公司，因为大公司在开拓新业务、新模式时，“探坑成本”太高，反应较为缓慢，等中小型公司把雷排除了，证实了可行性之后，大公司再大兵压境，用钱用人把你碾压。而乐视不是大公司，他也用这种手法，自然需要烧很多钱。这里面技术分析，挖得深的文章太多了，我就不重复了。

 

作为后发者，又要非常凶猛，小米打性价比，平价出货，我亏钱出货，小米搞一个发布会，我搞十个，我往死里搞，这就是乐视的PPT造一切的简单逻辑。

 

虽然我十分讨厌贾跃亭，但我不认为他是一个骗子，他也不是非要发多大的财，我甚至认为他将来即使发了财，也可能把钱财捐出去，做个大善人，他是有理想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他谋求的是另外一种非常珍贵的资源，就是他有了凯撒一样永不餍足的被承认的欲望。

 

这几年，被承认得最快的人，罗胖算一个，他的聪明之处在于他还保持克制，没有太忘乎所以。在2016年终演讲，他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难道就是为了看我一个胖子站在台上喷吗？不是的，你们是要用这个方法在这个地点记录一下这个时间。”这个很巧妙，让台下的观众也迅速获得了被“承认”的赶脚。

 

但是，你再看看贾跃亭，吹牛逼吹得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反感，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吹。这是很不明智的，你搞汽车不是不可以，干嘛要和环保情怀扯在一起？一个汽车非要说是新物种，所有的数据都是口说无凭，你连个内饰都没有让别人看到，就声称定出去64000辆，这意味着一个PPT秀再加上一个模型车就可以销售120亿美元。雷克萨斯搞了这么多年，年销量也就是8万多辆，难道别人都是傻瓜？

 

“要撒谎就撒弥天大谎，因为民众只敢在小事上撒谎。”我相信贾跃亭一定知道戈培尔这句名言。但是，会意错了。戈培尔能撒弥天大谎的前提是绝对的舆论控制，如果你也能做到这一点，撒多大的慌都没有关系，总有越来越多的人信，少数不信的死硬份子发不出来声音。

 

王石在解释他当初出让股份时说过，他认为名和利不可得兼，都要就会出问题。这里面的细节我们不去扒。但这个话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一种规律。更准确一点说，利可以争，但名不能强求。

 

明星炒作可以获得名气，一旦过度炒作就会引起反感，适得其反。体育明星靠的是看得见的硬实力，所以很少有人不服。李嘉诚说建立自我，追求无我，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孔子说：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最难做到的就是毋我。

 

贾跃亭尽管惹来外面很多人讨厌，从高管离职率等指标看，在内部的认可度还是挺高的，除了给那些高管画的大饼意外，他用一种类似于苦修的方法证明其确有理想，确有情怀。外面看着的就是他过分吹牛逼，过分表演，过分频繁的开发布会。这两点并不矛盾，它们统一在贾过度追求承认这个点上。

 

一堆人去唱K，有个麦霸霸占麦克风，就算是他买单，你也不爽，原因是他只是追求了自己被承认，他人被忽略。社会这个麦克风天天被贾跃亭霸占，他能不惹人讨厌吗？那么什么情况下，才能多霸占麦克风呢？就是群众推举，试想同样也是一群人去唱K，但里面有个张学友，他多占有麦克风，你就不会太反感。在企业界，马云霸占的麦克风也比较多，好在他是张学友，人家搞得定啊（但我觉得也要少占一些为好）。你贾跃亭凭什么天天上头条？

 

往大了说，追求过分的承认比追求给更多的金钱要可怕，也更招人反感。金钱这东西在我们祖先茹毛饮血时期是没有的，是后天的东西，不太占据本性。而获取承认的斗争在数百万年前就有，它已经写在每个人的DNA之上。其实追求金钱只是获取部分承认的一种筹码，追求承认则是一种成瘾性极强的大杀器，非常贪婪。

 

我以前看过一个帖子说，为什么唐宋都有一些牛逼的文学，而隋朝没有呢？他的解释是隋炀帝过于霸道，天下的事他必须都是第一，诗词歌赋当然他也是第一，别人都不敢搞啊。我觉得这个野史符合规律。自从《左转》定下了那个三不朽的标准，很多牛逼人都缺乏克制，追求全面第一，全面被承认。那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最好的哲学家、思想家、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等等，但他们不好意思说是最牛逼的科学家，因为这个东西太具体了，所以，就变个花样，科学都是在哲学指导之下做出来的，Word天，到现在，还有很多受过高等、高级人以为哲学比科学牛逼。

 

我们再说企业是怎么被承认的呢？很简单，就是要搞得定，它就像体育比赛一样，那结果来衡量。你本来是体育运动员，像演艺人员一样靠表演、甚至作秀去赢得承认，别人就不会承认你。利用互联网炒作，免费宣传当然可以，但你必须做好了被掷臭鸡蛋的准备，除非你像戈培尔一样可以垄断宣传工具。

其实，我说的不仅是贾跃亭，在被承认这件事上太上瘾，太执着，不好，非常不好。因为承认经常会造成一种冲突，你过分的谋求承认份额，别人就会抗拒能。文明社会的规则很大程度上是相互承认，这样承认总量就增加了。如果你要谋求尤利乌斯·凯撒一样的承认，除非你真是凯撒，但凯撒……

最后，如果贾跃亭有缘读到这篇文章，我的建议是如果仅仅是搞经济挣钱，不要贪婪的谋求过多的承认。企业获取承认的方法是搞得定——被承认，方向弄反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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