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的世界》带给我们的真正启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ID：liweitan2014），作者：Megan Garber，翻译：Yord，校对：药师，头图来自：《楚门的世界》

对于电影《楚门的世界》，从表象上看来，影片讲述的似乎是一个荒诞无稽的人生寓言，然而深入其内部，你会发现，其中所蕴涵的意义十分深刻，它会让你觉得不寒而栗，因为也许有一天，你会开始担心是否在自己的周围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这部影片距今已经25年，你可以从中得出无尽的解读。金·凯瑞在接受采访时也说过，“我经常在想，也经常被问到的是，楚门在走出那扇门后会发生什么事？”

《楚门的世界》中的一个细节：这盏从空中掉落的灯上写的是天狼星（Sirius），也就是说，楚门看到的所谓天狼星，就是这盏灯发出的效果。

楚门·伯班克（Truman Burbank）本应是个普通人，但现在却是世界最著名真人秀中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明星。《楚门秀》（为便于区分，本文中的《楚门秀》指代电影中以楚门为直播对象的电视节目，译者注）的布景位于一个叫作桃源岛（Seahaven）的海岛小镇上，这里的建筑不禁令人想起美国郊区的预制装配式住宅。楚门所生活的世界被设计成某种典型风格。

《楚门的世界》

他出生之后就被置于真人秀制作者克里斯托夫（Christof）所打造的环境中，对他生活的直播是制作者盈利的手段。楚门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有其使命：呈现一档迎合大众的真人秀，吸引到尽可能多的观众。

但这档电视节目遇到了问题，且这一问题由楚门引起。纵观楚门的过往，我们可以看到他并没有长成一个麻木的普通人。他总是有点古怪、活泼好动——用好听点的词来说，像个怪人。楚门尤其充满探究精神，这放在一个IP人物身上来说并非优点。克里斯托夫在节目中花了很大力气试图浇灭楚门的好奇心。兴奋不已的楚门告诉老师他想成为一个探险家，老师适时回答：“已经太迟了。这里没有什么可供探索的。”

电影《楚门的世界》于1998年6月首映，成为夏日里的一颗重磅炸弹。与其说这部电影是视觉上的爆炸，不如说是隐喻的迸发。这部电影的经久不衰还归功于它对于技术的洞见：通过楚门的故事，该电影准确预言了真人秀的兴起，社交媒体的风起云涌，以及“视奸”的“遍地开花”。

但楚门并不是这个故事中真正的普通人，那些观看这档节目的观众才是。随着时间流逝，克里斯托夫将楚门留在小岛上的手段变得愈发激进、残酷。但不管怎样，观众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候在电视机前，且全球人数超过10亿。对于克里斯托夫和他的拥趸来说，这些观众正是将这一切合理化的源头。这让这部电影从先见变成了预言，观众在看一位囚徒，但他们却认为自己正在看一位明星。

© Tenor

在电影的中间部分，克里斯托夫在采访中表示：“在楚门长大的过程中，我们不得不想出各种办法来把他留在岛上。”这是他的真实想法，他认为是在描述自己的艺术创作技巧。在这档真人秀中，制作团队让楚门的父亲死在他面前：一次航海，一场暴风雨，一只沉入海中的手。

这一剧情转折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让不听话的演员离开舞台——因为这一节目要求职工和演员绝对服从，但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年幼的楚门形成对水的恐惧感——毕竟这座小岛只有从水路才能逃出。

《楚门的世界》

克里斯托夫将能够唤起楚门这一伤痛记忆的线索埋入他的生活中。在同事要求楚门拜访另一座岛上的客户时，心怀恐惧的楚门看见码头上系了一艘半沉没的小船。克里斯托夫通过演员之口，将楚门本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想法植入他脑中。楚门的母亲宽宏大量却又缺乏说服力地对他说：“我不怪你。”

在真人秀开播的第10909天——这也是这部电影一开头给出的时间点，一盏摄影用灯从天而降。在一个精心设计过的世界中突然发生的这场意外让楚门开始怀疑：他的现实生活是真的吗，他是否处于苦心经营的一场秀之中？

《楚门的世界》

楚门向最好的朋友马龙倾诉这一切，但克里斯托夫像操纵傀儡般，通过入耳式耳机操纵饰演马龙的演员。马龙回答，如果楚门的世界是一场秀，那么他也必须参与这场阴谋，而“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欺骗你”。

对于这部电影的观众来说，这样肆无忌惮煤气灯操纵楚门的场景让人不忍直视。但是，电影中的真人秀观众却兴致盎然。一些人非常狂热，花大量时间观看楚门的成长和生活；另一些人看这个节目纯粹是因为没有其他节目可看。

电影插入戏中戏的画面是想提醒我们，楚门不仅是光明正大被偷窥的对象，还是一个超级明星。我们在一闪而过的镜头中可以看到有楚门主题酒吧——想想到处都是廉价楚门周边的星期五餐厅吧，粉丝们共聚一堂观看节目。（电视旁还贴着写有“我是楚门的信徒”的贴纸。）我们看到有两位老妇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印有楚门脸的抱枕。我们还能看到有一档叫作《真话》（TruTalk）的节目，专门讨论《楚门秀》。我们看到单方面的准社交关系（指观众与媒体人物之间的一种单方面关系，译者注），以及将一个人的生活重新包装为其他人八卦谈资的倾向。一位女性观众语带愤慨，对另一人说道：“我不敢相信他在失去她不久后就娶了新欢梅丽尔（Meryl）。”

《楚门的世界》

楚门和梅丽尔的结合同样是一场操纵。梅丽尔这个名字和马龙一样，都是取自著名演员的名字。饰演梅丽尔的演员汉娜在不用面对楚门时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他们在电影中的对话大多都是废话。楚门在场时，梅丽尔只在背诵广告话术时最为热情——这档节目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产品植入。

《楚门的世界》

电影也暗示了，对于楚门来说，结婚同样是一种妥协。他真正爱的女人是一个群众演员，她饰演的是楚门的大学同学，本来只是一个跑龙套的。他对她一见钟情，但制作者很快就让她下线。克里斯托夫深知吸引力是难以操纵的，而且梅丽尔已经作为“楚门的官配”上场。

克里斯托夫是这场秀的直接主导者，观众则是让一切得以发生的帮凶。他们沉浸于故事线之中，并不觉得以楚门的自由作为娱乐的代价有何不对。我们最后了解到，还是有人反对克里斯托夫和他的秀，以及好的电视节目能为坏的行为正名这一普遍认识。在对克里斯托夫进行采访时，《真话》的主持人一边奉承制作者，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有“少数人发表恶评”。

《楚门的世界》

他们可能是少数，也可能不是。《楚门的世界》所传达的仍能引人深思的信息之一是，大众媒体能够制造现实，并且让其成为真正的现实。不管反对者人数多寡，他们所采取的行动最后都是无效的：楚门仍然出现在屏幕上，被5000台摄像机追踪，而观众仍旧喜欢这一充斥着商品推销的古希腊戏剧（古希腊戏剧的情节通常只发生在一天之内，地点不发生变换，在情节上也往往只有一条主线，不允许其他支线情节存在。《楚门秀》在地点、情节等安排上对应了这一特征，译者注）。他们跨越时间，向电影观众发问：你会看《楚门秀》吗？你会成为发声抗议它的人吗？

《楚门的世界》上映的时代背景，正是“斯塔尔报告”（Starr Report，关于克林顿总统性丑闻的报告，译者注）占领新闻头条、《杰瑞·斯宾格秀》（The Jerry Springer Show）等电视节目将偷窥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电影上映后不久，真人秀《幸存者》（Survivor）和《老大哥》（Big Brother）也很快推出。

这部电影提出了问题：在我们即将进入新世纪之际，美国文化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它给出的答案并不是很乐观。

此外，这部电影颇有先见之明。《楚门的世界》极具讽刺性，电影观众将会意识到克里斯托夫手段的疯狂，而电影中那些（观看《楚门秀》的）观众却根本意识不到。

如其中一个角色所言，楚门“是被组织合法收养的第一个孩子”，而这一事实本应该令许多人感到震惊。克里斯托夫如果是存在于真实世界中的半脚本电视节目的制片人，那么很可能不会收到那些空洞的赞美，而更可能是一个颇具影响力的争议性人物。

楚门生活在一个由5000个隐藏摄像头构建的“完美世界”中。

如今，如果我们带着充斥残酷意味的流行文化产物重返20世纪90年代，它们似乎还能沾沾自喜：现在的东西也许不好，但看看以前的东西有多糟。《楚门的世界》先发制人地质疑了这种自大。这部电影预言了那一时代声名狼藉的偷窥行为如何在现今社会光明正大地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存在。它预示了真实犯罪类题材的流行，将犯罪当作待解的谜题，将虐待视为被编造的故事。它预见到我们多么轻易地将真人视为角色，随心所欲地将他人的人生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编剧安德鲁·尼科（Andrew Niccol）原本的构想中，《楚门的世界》是一个负面的、反乌托邦的真实生活写照。在最开始的剧情设置中，楚门不是在人造的桃源岛上过着舒适的生活，而是在纽约苦苦挣扎。他有酗酒问题，还是个渣男。在一次坐地铁的关键情节中，他目睹了一场性侵，当镜头移过去，他并未制止。

但当彼得·威尔（Peter Weir）被定为这部电影的导演时，他要求改变呈现方式和风格。他认为这部电影应该是——或者至少看起来像一部喜剧。威尔和尼科一起重新打磨剧本，将故事背景置于看起来如田园诗般美好的桃源岛，并将楚门呈现为极为正面的形象。

威尔选定金·凯瑞（Jim Carrey）为男主角，后者以面部表情丰富的喜剧天赋而闻名。这些改动和选择让电影主题丰满地表达出来。《楚门的世界》得以呼应电影中的真人秀：屏幕前观众的喝彩之下是悲凉的内核。这同样使得电影沾染了与原本的地铁场景那般相似的味道——如同真人秀观众表现出的那种无动于衷，并把这种悲凉浸入每个时刻。

《楚门的世界》

楚门并非唯一一个以娱乐之名被利用的人。我们了解到，克里斯托夫想让真人秀“首次公开性爱画面”，这部电影留出了空间让观众思考这一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在电影前半部分的情节中，有节目粉丝——两个在值班期间看真人秀以度过漫漫长夜的保安，抱怨节目不播放楚门和梅丽尔的亲密画面。

这部电影展现了楚门身处公共场所时如何和小镇居民热情聊天，展现了他在家和工作时的样子。但它也让观众好奇这种一天直播24小时的节目如何定义隐私：在楚门洗澡、上厕所或换衣服时会切断画面吗？

电影本身的道德立场并不隐晦：在更广义的虐待语义中，它认为给予楚门的隐私是表面的，更是荒谬的。但电影在呈现戏中戏的道德立场时进行了微妙调整，使其显得不那么冷酷。电影中那些利用楚门的人大多都认为自己是出于照顾的心态。克里斯托夫在控制楚门时，以一种父亲般的温情对待后者。他的员工穿着印有“爱他，保护他”的T恤。楚门身边的角色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都带着保护和养育的光环。例如，梅丽尔就是一名护士。而当楚门怀疑自己的身世时，他母亲拿出一本家庭照片簿，将温情的家庭记忆当作束缚的工具。

桃源岛将这种充满保护的幻想转变成一种关于社会环境的议题。这里熙熙攘攘生活着的都是中产阶级，而且基本都是白人。它放大呈现了战后美国被神话的舒适环境。在电影的最后，幻象破裂。楚门打破了束缚，他是一个独立个体，不能安于为他所造的宁静而虚假的世界。

《楚门的世界》

电影在各种激烈碰撞的隐喻中达到高潮：关于信仰、关于政治、关于个人是否应该归属于集体，等等。楚门努力在一个试图圈禁他的环境中获得个人的自由。他和所有人抗争，包括那些声称保护他的所谓朋友、邻居和同胞。桃源岛如同各种谎言一样，最后分崩离析。

最终，《楚门的世界》将对偷窥的探讨转向了对复杂性的探讨。《楚门秀》就是一个有着暗黑结局的社会实验：很明显，它暗示了因为带来关注，所以节目本身是可以被正名的。参与《楚门秀》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那些穿黑色西装的冷脸男性高层代表着经济利益上的解释：观众意味着金钱，金钱意味着一切。克里斯托夫戴着贝雷帽，凸显了他的才干，也代表艺术自以其存在为目的的观点。

还有观众：利用其狂热而对其持续不断、大规模地加以利用。当楚门努力逃离桃源岛时，摆脱这出秀和强加于自己的人生时，他找到了一艘船。但制作组启动了风暴程序，他差点被甩出船，在水中挣扎着呼吸。他有可能死在观众面前，而楚门主题酒吧的观众沉浸其中。有人喊道：“二赔一，我赌他肯定溜不走。”另一个人喊道：“嘿，我也是！”这种对话已经有25年的历史了，现在仍旧如此。

原文/www.theatlantic.com/culture/archive/2023/06/the-truman-show-25-years-later/674456/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利维坦（ID：liweitan2014），作者：Megan Garber，翻译：Yord，校对：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