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忘记新年

一

爱因斯坦曾经认为，时间原本是不存在的。霍金也有同样的理论。我们在三维空间里能感受到长、宽、高，感受到微观和宏观，而在四维空间里，宇宙从大爆炸到现在包括人类所有曾经有过的行为，都只不过是一道残影、一根进度条。

即便在我们可认知的领域，在强引力场中时间和空间都会出现显著的变化，被称为时空扭曲，例如黑洞。我们所认为永远不变和无法抗衡的时间，自身也充满矛盾，可能这种矛盾的根源就是人类自身认知的有限和无奈。

因此可以说，时间只是我们人类为了观察世界而发明的度量衡概念，而不是真正的存在。如果不发明时间这个标准，我们是无法用其他方式来描述速度、来记录世间万物的变化的。随着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的近乎永恒的交替，我们据此才有了年月日、时分秒，以此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世界，更好地管理和组织人类的生活。

如果没有年这个时间单位，在没有数字计量比较的时候，我们或许不会那么介意高寿和早逝；如果没有面对时间的紧迫感和无力感，我们也不会那么在意人生的意义和情感的体验。

新旧年交替阶段，这是每个人下意识会对过去这一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进行盘点和总结的日子，也会对下一个年度进行展望，有人惶惑，有人哀怨，也有人志得意满。

如果你听了爱因斯坦和霍金的话，就会觉得大可不必在这一天那么郑重其事，那不过是人为设置出来的一个记录节点而已，就跟公司老板规定每周一早上例会、每个月十号发工资一样，如果改成周三开会和五号发薪也是没问题的。

而我作为一个曾经的投资人，或者身处经济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如果能有意识地去淡化一下年和时间的概念，就会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趋势。在时间的作用下，趋势的表现就是一张张柱状图或者折线图，我们会纠结在那些柱子高低的比较、关注是5%还是6%的区别，我们会纠结在那些转折节点上所发生过的事情，并对此懊恼批评或充满期待。

然而具体变化的数字和发生的事其实不那么重要，甚至未必值得去做各种分析，因为趋势的背后是一种规律的力量，波澜和起伏都只在特定时间维度上发生作用，并不改变趋势的方向。当我们放下对每一个时间段得失的执念，甚至放下对自己一生进度的计划分解，就能理解老子所说的“势”和“道”。

把祝愿词“新年快乐、新年如意”里的“新年”两个字去掉，可能会真正得到快乐和如意。何必关注新年，在趋势里的每一年、每一天，都是平等的。

如果不去计较月度和天数，春夏秋冬其实是一种交替轮回，是我们对自然的体悟。作为交替轮回的周期，时间概念的意义并不大。

好比说在经济学上有很多种关于周期的理论，认为经济的波动是由技术、财务、政治、创新等等不同的因素而引发，短的周期不过三五年，而最长的是康德拉季耶夫提出的著名的“康波周期”，长达五十到六十年，几乎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每个人的一生就算按照康波周期来看，也都会经历一次盛衰变化，而一生中因为各种周期引起的波动更是此起彼伏，一如春夏秋冬，如期必至。那么合理的人生态度，就是遇到什么样的外部环境，就做什么样的事，荀子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循自然之道，自然“不失其时”。

那么为什么总忍不住去想：周期能不能改变？或者我如何才能逆周期而上？那就好比说，这个冬天能不能晚一点来？能不能不冷？我怎么才能在冬天得到收获？不是不可能，但肯定是非常小的概率。

所有这样想的人，要么是内心有着“自己乃是天选之子”的自信，相信小概率事件会被自己碰上，要么是单纯地相信“相信的力量”，觉得祷告和寄望可以被上天所看见。如果有那么一些迹象，或者有一些神叨叨的预言或者理论，看起来听起来有那么一点意思，就会按捺不住去接受，而冲动地采取了相应行动之后，多半会让原本不够顺遂的人生雪上加霜。

背后的原因除了人性的欲念以外，时间这个概念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三四岁不早教，小学怎么办？高中这三年不拼搏出结果，人生是不是就完蛋了？三十岁不能有房有车，怎么见人？三十五岁的女性不结婚，以后就是高龄产妇了，要不要去冻个卵？五十岁了不能照顾好上老下小，是不是说明一生都很失败？……

在时间的作用下，每个人的路径都给规划得明明白白的，每一年、每一岁都是一次对自己的KPI考核，家庭、社会皆如此看待自己，本人何尝能免俗？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对每一个可能影响到我们定期考核的外部因素都耿耿于怀，哪怕是周期性规律性的因素也会愤愤不平。有时我们会认为某个人、某件事是造成对自己不利的原因，却不知换个人也会有同样的事发生，人和事都是偶然，但趋势和周期却是必然。

如果我们能忘却时间给打好的网格，只是在能读书的时候好好读，并且终身保持学习和思考的习惯，在能做事的时候好好做，把握住能展现自己价值的机会，在能对家人和朋友关爱的时候好好爱，始终做到真诚，在该认怂、该放慢的时候好好休息，畜养精神静待未来，不纠结年岁和时日，心境才能宁和和通透。

所谓“但行好事，不问前程”，不是不要前程，“不问”的是前程会出现在哪个时间。

二

前阵子的上海特别冷。本来这个城市的冬天就是阴冷，潮湿的空气里满载寒意，以浸润的姿态将人包裹起来，顺着袖口、裤管和领子悄无声息地往里钻，让人生出一种避无可避的无力感。这些天不仅气温低到了零下五六度，比较少见，而且是从二十多度穿着短袖到处溜达的状态直到刷出气温新低只用了十几天时间，就好像是天公的巨手故意胡乱地往下扯了一下。所有人都有点懵，适应不过来的体感就会让人觉得越发冷，没什么思想准备。所以可见的路上人也很少，似乎也缺少气氛。

中国人对元旦的感情本来就不是很深厚，世俗功利的因素占比比较大，财务关帐出报表，个人年终写小结，不像春节，人文和情感的含量比较多。所以在新年临近的时候，只有志得意满、自信展望的人才会很兴奋地去追求一下这个仪式感，如果是这一年回想起来都是辛酸坎坷、明年也不知道路在何方的人，遇到这类仪式感的新年活动内心就不太情愿。我既不想听你的成功故事和新的宏伟计划，也不想被人问“你今年怎么样呀？收入还不错吧”，我只想淡化和忘记这一个节点，等到缓过来的时候再来和大家聚会。

这篇小文就给了你一个躲开聚会的说辞，听着还很高级：时间并不存在，那只是人类用来度量的工具；因此跨年也没有实际意义，也只是趋势里的普通一天而已。不如就忘记新年这回事吧，做好工作守住岗位，修饰简历找到机会，安旧拓新保下小店，读书学习修养内力，把这一天就当和每一天一样的过。

而且，这一天也绝不是必须给自己评价和必须提出新目标、新计划的日子，零点前后、去年新年没有什么不同，人生就这么延续着，世界就这样运行着。当有一天你从不问的那个前程来了，那天的阳光特别和煦，那夜的星光特别灿烂，你去看的那花，颜色也一时明白起来，那就是你可以浮一大白，给自己一份仪式感的时候。

心外无物，心外也无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作者：刘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