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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观廿,作者:XXXX,编辑:黄粟,校对:Ricky,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份全球性的研究报告显示,全世界疗愈经济正以每年10%的速度增长,到2025年,以玄学为代表的疗愈经济,市场规模将达到7万亿美元。
塔罗师Sophie,就是这片蓝海的淘金者之一。2023年,在职场打拼十几年的Sophie,辞去了五百强企业的中高层职位,成为一名全职塔罗师。过去一年多,Sophie借着小红书直播红利的东风,做到了塔罗赛道的头部主播。她在半年时间里赚到了一百万。
这份成功当中,有Sophie个人努力的成分,有流量红利的成分。但追根究底,巨大的社会需求土壤,恐怕才是她成功的关键——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迷茫、孤立,以及失控感,促使人们更想抓住一些确定性的外界答案,比如玄学给出的。
作为塔罗师,Sophie愈合了形形色色的人:被渣男伤害的女孩、貌合神离的夫妻、苦于原生家庭的男孩……他们的困境大都与亲密关系相关,Sophie总是耐心倾听,做他们的树洞,并给予建议。
在这些想不开的年轻人身上,Sophie看到了时代对他们的残酷鞭笞。与父母一代之间无法弥合的鸿沟、缺失的情感教育、城市生活的孤独,都给了年轻人们的胸口一记闷拳。在Sophie这里,他们所求未必真的就是玄学的指引,他们真正渴望的是精神上的抚慰,以及积极又不失宽容的心理暗示。
从500强辞职做塔罗
塔罗真正在国内爆火,是在2017年左右,这距离我初次学习塔罗已有十多年时间。
六七年前,抖音刚刚兴起,一些塔罗师抓住了机会,通过直播的方式在线帮客户塔罗。原来一对一的线下塔罗,只能把服务销售给那一个客户;可塔罗和自媒体结合之后,则是能被上万人观看,大大拓宽销售渠道。
在朋友的建议下,我也开通了抖音账号,希望通过线上占卜和卖塔罗课的方式盈利,把它作为一个兼职。可是,好景不长,抖音官方不久就开始限制塔罗相关内容,并且央媒也发文批判了自媒体平台上这些“封建迷信”内容的泛滥。于是,我的抖音账号频繁被封。每被封一次,我就再重开一个号,接着继续被封,继续重开新号,如此循环往复。
如果不是在外企的工作遭遇变故,我或许会持续这种生活状态——白天在公司做我的人事主管,晚上回家后像做贼一样运营抖音账号。
2018年的一天,公司高层突然找我谈话,问我对外派日本的看法。做了多年人事工作的经验告诉我,高层已经有了让我外派的想法。我不愿离开父母,也不愿离开已经扎根多年的城市,于是拒绝了。可是,我的态度不管用——公司想让我外派的决心非常坚定,每年评升职加薪的时候都要问我一次。他们问我一次,我就拒绝一次,就这样陷入僵持。
公司见我态度强硬,不愿外派,于是持续对我施压。首先,升职是彻底不可能了,尽管以前我几乎能年年升职,但跟公司在外派话题上产生冲突后,我的升职记录第一次开了天窗。更令我难以忍受的是,公司还派了一个新的领导空降过来“降服”我,该领导对业务一窍不通,却要求所有人配合他异想天开的想法。这仿佛是公司在警告我:哼,并不是能力强的人能升职加薪,只有服从公司的人才能。
难道我要一辈子停滞在现在的职位上,在一个毫无上升空间的岗位上磨到退休吗?我不要这种慢性死亡的职业生涯。
这时,我想到了塔罗创业。我又想起那个曾经鼓励我在抖音上做塔罗的朋友对我说的话:“你教塔罗课教得这么好,一教我就会了。难道你没有想到用这个养活自己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上塔罗课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成百上千的人,你能赚多少钱?”
我知道,是时候破釜沉舟,做塔罗创业了。
我是天选塔罗师?
我与塔罗的羁绊,从十八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了。尽管我一开始是一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觉得塔罗就是神神叨叨的东西,可内心的一些纠结和痛苦却一再把我推向塔罗。
说起来可能没有人相信,我从小就体验了一些超自然现象,并因为身边没人相信而纠结不已,却只有塔罗师不觉得我是神经病。
初中时,我在考试前脑海中偶然浮现出一个数字,之后我的成绩就和我想到的那个数字一模一样。大学时,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和朋友一起去面包店的片段,第二天就真的有朋友约我去面包店。可是,当我把这些事情告诉身边的同学时,他们只会说,这并不是什么预知未来的超能力,只不过是我潜意识中有一个计划,之后把它践行了而已。可是,难道我能控制我考试考几分?难道我能不说一句话就让我的朋友约我去面包店?
我越想弄明白其中的原理,却越发困惑。我甚至为了弄清楚自己的心理出了什么“问题”,在大学里修了许多心理学的课程,还读了许多心理学相关的书。可是,我看得越多就越失望。心理学理论的诊断,也只不过是用更加文绉绉的形式重复了我同学们的话:什么超自然体验,都是不可能的,是你想多了。
我越困惑,就越想知道。被身边人不信任的经历、内心纠结却无法言说的经历,造成了我永久的心结。
这个心结到我大四时还一直留着。那时,我进了一家外企实习,认识了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我再次鼓起勇气跟她诉说我从小经历的超自然现象,以及身边人对此嗤之以鼻的态度。我害怕同事觉得我是神经病,又因为跟她不错的关系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能理解我。幸运的是,同事听完我的经历之后,并没有冷眼相看,而是介绍我测一下塔罗。她说,如果科学和心理学都没办法解决我的心结,或许塔罗会成为第三条路。
于是,这位同事带我去了一家线下塔罗馆。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塔罗,也是我挖空心思研究塔罗的开始。
我问塔罗师的第一个问题,必然是让她解决我从小到大的心结:我到底为什么会遭遇这些非科学的现象?是我疯了吗?塔罗师神神秘秘地说:“你之所以跟别人不一样,是因为你格外有灵性。像你这样的人就格外有学塔罗的天赋。”
尽管塔罗师没有像我的同学们一样一口否定我,但她的解释完全无法让我信服。我心想:什么事实依据都没有,就直接下结论,这不是神棍吗?我表面笑着附和,内心却是不屑的。
我想,或许是我的第一个问题给了塔罗师张口就来的发挥空间,那我的第二个问题一定要来“验一验”塔罗的准确性,不能再让塔罗师有机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于是,我给了塔罗师一个更具体的二选一问题:“我现在有两个offer,一个是通过学校找的事业编制的‘铁饭碗’,另一个则是我实习的那家外企的留用offer,我应该怎么选?”
这次,塔罗师给我的回答惊人地准确:“其实你内心已经有了答案。你更想要一个有挑战性的、有更大职业潜力的岗位。但是,你依然患得患失。你的犹豫在于,选择了挑战,就放弃了那个更加安稳的选择。”——这个回答直击我的内心。
我原本对工作offer选择的种种纠结如同一团乱麻,让我自己都在混乱的思绪中迷失。可是塔罗师的几句话就拨开了我内心的那团乱麻,直接带我看到了那背后最核心、最真实的想法。这也正成为了我入职外企的一则预言。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塔罗明明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却为什么是准的呢?从那以后,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研究“塔罗为什么能奏效”这件事上,而淡忘了超自然体验给我带来的纠结。
从那之后,我开始了我的塔罗学习。那时还是2000年代,国内的塔罗师非常少,关于塔罗的资料也很少,导致我的塔罗之路异常艰难。
我先是在网上查了塔罗的历史起源和基本历史,以及78张塔罗牌的牌意。当时,关于塔罗的文献、书籍大部分是国外的,只有零星几本书被翻译成了中文,我就靠着仅有的中译本自学。
了解了入门知识之后,进阶学习就因为没有学习资源而越发艰难。知道牌意,不会解牌,等于白搭。我混迹塔罗圈认识了一些塔罗师,问他们是怎么学习塔罗的,却了解到他们也是自学的“野生”塔罗师。换句话说,他们掌握的塔罗相关知识并不比我多,基本上了解完78张牌的牌意之后就直接上来给客户解牌了。这种“野路子”带来的弊端就是塔罗师的水平参差不齐。
我刨根问底的性格驱使着我探索更多塔罗的知识,而不满足于当一个野生塔罗师。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最终找到了一位在国外受过专业塔罗教育的塔罗师,加入了他的课程。那是一个只有两三个人的小班,老师仅有一块黑板、一些讲稿,甚至连教科书都没有。他在小黑板上板书,我们在下面做笔记,颇像现在的补习班。
等我们学完基础理论,他在给客户塔罗时,也会带上我们一起见习。每次见习前,他会给客人打好招呼“这是我的徒弟,请不要见怪”,让我们在旁边静静地观看。等到客人走后,他会跟我们复盘当时他为什么选择那样解牌,并讲解其中的原理。
在这样系统性地学习了塔罗半年后,我终于学会了塔罗,身边的朋友和同事也慕名过来占卜。只不过,我已经慢慢地忘记了我最初的那些困惑,比如“科学为何不能解释我的经历”“塔罗为何不科学却有用”。这些困惑并不是被解答了,只是不那么令我感到纠结了。
大学毕业后,我如愿进入了当时实习过的那家外企做人事工作,塔罗成了我的业余爱好。时不时会有朋友或同事慕名而来找我塔罗。如果觉得塔罗的解释令他们满意,朋友就会介绍他们的朋友来。于是,我逐渐成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塔罗师。只不过,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相信,我必须守好我在500强大公司的主业,塔罗不过是我的兴趣爱好。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30岁。30岁那年,我被卷入派系斗争,并受到牵连,遭遇职场霸凌。我的下属全都被调走,导致我什么项目都做不了。我的办公桌也被移到一个小角落里,每天上班都能感受到自己被孤立。
在这样的人生至暗时刻,玄学再一次成为了我心灵的避风港。既然事业不顺,那就学学玄学呗,在朋友的开导下,我开始研究东方、西方的各类玄学。尽管每天走进公司,看到自己被挪到角落的工位,我心里依然很难受,但至少下班后研究玄学的时间,我不那么痛苦。
大概用了两年时间,我把包括塔罗在内的东西方玄学学了个遍,也渐渐熬过了职场低谷期。我一个人完成了一个团队的项目,重新走上了升职加薪的通道。
就算生活又回归到了风平浪静的状态,经历过暴风雨的人和没经历过的终究是不一样。我察觉到,我的内心出现了微妙的转变。如果说大学时第一次学习塔罗时是“学而不信”的态度,抱着刨根问底的心态去求证“为何塔罗不科学却管用”,那么30岁第二次学习之后,我则不在乎塔罗到底是否科学了。
一方面,是长期浸淫在玄学类书籍中,潜移默化地吸收了它背后那套玄而又玄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另一方面,遭遇了至暗时刻又爬起之后,我终于相信了世人说的那些“道理”本就没什么道理——原来职场并不是努力就能升职,原来再科学的理论也不能解决我内心的困惑、预测人生的变故。那些无助和未知,或许只能交给玄而又玄的命运来解决。
直到2023年再一次遭遇职场危机,在朋友鼓励下,我决定彻底远离办公室纷争,专心做个塔罗师。以前,塔罗只是我的兴趣爱好,或者一个半死不活的副业,可是,我每一次遭受的挫折,都把我更进一步地推向塔罗。在风雨飘摇的时代中,我像一片摇摇欲坠的小树叶,抱紧了塔罗这棵大树。
妈妈知道我辞职创业的想法时,急得大骂:“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疫情期间,保留一个稳定的饭碗有多难?大公司,又是主管职位,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更何况还是辞职去做塔罗这种不靠谱的东西!”
我知道妈妈说得都对,可是,她不能理解我的野心——做一份注定没有上升空间的工作,对我来说比失业更难受。妈妈清楚,她动摇不了我的决定,只好叹了一口气:“好吧,犟丫头,事到如今,我也管不了你了,就祝你成功吧。”
塔罗直播,半年赚了100万
2023年6月,我从公司离职,正式开始了我的塔罗创业。谁知道,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决定却给了我泼天的富贵,让我在接下来的半年内赚了100万。
全职做塔罗之后,我决心不能只做抖音一个平台,而要尽可能多地从各大自媒体平台吸引客户。正巧,这时小红书正在大力推广刚刚推出的直播功能,这大大方便了我通过直播帮客户们在线占卜。
而且,那时小红书比抖音更好的一点是,它在直播中对塔罗相关的内容管制得相对宽松,所以账号相对没那么容易被封。借着这波流量红利,我半个月就成为了塔罗赛道的头部主播,最高峰时期一天有近20万人看过我的直播。
尽管我一开始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每天直播四小时,在实操中却发现根本下不了播。播了四小时之后,往往还有许多客人没有占卜完,于是我把直播的时间延长到了八小时。可是,延长到直播八小时,余下的客人又希望我播十二个小时。
在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是996地直播。我很多时候从早上9点播到晚上9点,甚至有时要“加班”到夜里11点才下播。我一周最多只休一天,有时甚至两周才休一天。
好笑的是,尽管休息时间已经如此之少,粉丝却想“压榨”我仅有的休息日,恨不得我24小时都在直播。我好不容易休假一天,助理就会收到一些粉丝的私信:“今天姐姐怎么不播啦?”助理说:“今天休息一天。”粉丝央求道:“今天不能多播一场吗?我真的很想看直播!”助理说:“可是姐姐都两周休一天了呀!人都要休息的,饶了我们吧!”令人哭笑不得。
我采取的是直播连麦的方式,客户语音连线向我描述他们需要占卜的问题,我则替他们抽牌、解牌。占卜价格从39元到两三百元不等,解牌的详细程度和价格成正比。这种有趣的形式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粉丝,其中不乏狂热的粉丝,愿意等待好几小时占卜。因为客人太多,后来我们采取了“拿号、叫号”的形式,先是在早上刚开播时放出占卜的名额,售完即止。很多时候,早上九点多刚开播,一小时以内一天的名额就售空了。
不过,这种高强度的直播仅仅持续了半年。随着小红书平台对占卜领域直播的监管收紧,我和同行只能选择更隐秘的方式生存。
大家除了来直播间为自己的困惑占卜之外,也喜欢围观别人占卜,尤其是那些来占卜感情问题的。人们都有八卦的欲望,而在直播间听他人的故事(尤其是情感故事)大大满足了听众们的好奇心。因为太喜欢听八卦,有些在海外的粉丝甚至半夜三更爬起来看我直播,只为了帮网络另一端素不相识的姐妹骂“渣男”。
有一次,一个女生在直播间占卜自己的感情运,想知道是否还值得追求一段让自己不那么舒服的关系。得到我否定的答案后,那个女生不愿接受事实:“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有各种迹象都表现出了对我的好感,他送了我东西,还对我言辞暧昧……”
我能理解一些年轻的女生比较恋爱脑,但总觉得戳破她脑子里的粉红泡泡有些残忍。正在我犹豫不决时,评论区的粉丝却开始了劝分:
“姐妹,这个男的真的对你不怎么样,不要自我欺骗了,果断分!”
“姐妹,他让你感觉到不安全,就八成是在广撒网。跟其他女生聊太多了,自然就没时间理你了。”
“我在澳洲半夜爬起来看直播,难道是为了看美女配渣男的吗?气死我了!”
“男人不值得!”
网友们在评论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该女生也不得不被他们骂醒,从一开始的拼命维护男生到接受现实。她有些委屈地承认了大家的判断:“好吧,我不再自己骗自己了。他可能确实不爱我。那我就先下麦了,把时间留给下一位朋友。”
不但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被“他爱不爱我”这个问题困扰,也有踏入婚姻的轻熟女性有同样的困惑。最戏剧性的一幕是,一个已婚的渣男脚踏两条船,他的原配和小三同时来找我,占卜的问题都是“他到底爱谁”。
一开始,是渣男出轨的对象来找我占卜。她没有告诉我自己做小三,只是说自己的“男朋友”在她和另一个女生之间纠缠不清。我给她的建议自然是劝分。
直到后来,渣男的原配也来找我占卜,我才知道他们俩都在为同一个男人苦恼。那天,原配占卜完之后,幽幽地来了一句:“你直播间的那个某某某,你有印象吗?她就是我老公找的小三。”听完,我整个人既觉得炸裂,又觉得无语。没想到,我的老粉之间竟然有这样的狗血剧情,可别在我的粉丝群上演一出宫斗啊。
树大招风,我的直播间如此火爆,自然是吸引了一批同行嫉妒。恶意举报是家常便饭,更有的同行在我的直播间蹲好几个小时,只为了找我的破绽,砸我的场子。后来,我才发现恶性竞争是塔罗这个行业的常态。
有一次,一个同行在我的直播间潜伏了两三个小时,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来了一个女孩,我给她解完情感的基本面之后,她坦言自己是单身状态,这个同行仿佛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把柄,在评论区不断带节奏:
“什么塔罗师,就是骗子吧!人家都没男朋友,你瞎占卜什么感情运势?”
我没有理会他的攻击,沉住气,继续讲解我对几张牌的理解:“这位女生,尽管你现在没有男朋友,但心里是有一个中意的对象的。只不过,对方现在可能的注意力不在感情上,而是在事业等其他方面,所以建议你也静静蛰伏,专注于提升自己,等对方想谈恋爱了再想办法。”
这位女生听了,羞涩地表示很准,她确实有一位暗恋的对象,只不过看不到什么能和他在一起的苗头。有了她的背书之后,评论区一片倒地支持我:
“黑子不要黑了!人家女生自己都说了是准的!”
“最讨厌这种上纲上线的人,还没听完解牌就开始黑了。”
“不相信人家塔罗的准确性,为什么要来看直播?不喜欢别看。”
那位同行被骂得不行,灰溜溜地退出了直播间。
有时,我的工作更像心理咨询
尽管来找我的大部分年轻人只是把塔罗当成深夜emo时内心的一个排遣,但偶尔,我也能遇到有严重抑郁情绪的客户,其中有的甚至有自残、自杀的倾向。
为什么他们在人生低谷期求助的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也不是心理咨询师,而是塔罗?
在接触客户的过程中,我逐渐摸索出了其中的原因——人们都不希望自己是“有病”的。比起告诉他们“你病了,应该如何如何治疗”,反而直接告诉对方“这是命”,对方更能接受。如果采取专业的心理学方法进行治疗,他们往往需要花很长时间接受自己有心理疾病的事实,甚至在这过程中产生对抗情绪,会跟心理咨询师或医生陷入他“到底有没有病”的争论。但是,塔罗这样神秘学的东西反而把事情的解释权完全交给了塔罗师,直接快进到解决问题这一步。
幸好,我并没有荒废我大学时选修的心理学知识,还在从事人事工作的过程中为了识人,持续学习心理学,还考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面对这些表现出一定抑郁症倾向的客户,我其实是挂塔罗的“羊头”、卖心理咨询的“狗肉”。
具体说来,那就是把塔罗当成一种探索客户内心的工具,在占卜的过程中厘清客户心中存在哪些纠结和苦楚,然后再以一种心理咨询的方式做开导。并且,我还会针对客户性格的不同来采取不同的开导方式。遇到较为理性的人,我就直白地指出问题,告诉对方如何解决,只要把道理讲明白,对方就能信服。遇到情绪起伏比较大、自尊心强的客户,则必须转变方法,先让对方倒倒苦水、抒发完负面情绪,即使错的是他自己,也要和跟他们一起骂老板、骂对象。等他们回归理智之后,我才委婉地指出他们的问题。
我不知道其他塔罗师是怎么处理客人的心理困境的。但我知道,塔罗这行,不是每个从业者都有专业的心理学知识,也可以说,像我这样有心理咨询师资质的,只是少数。
我遇到的第一个说要想轻生的客户是一个男生。他是我的老粉,最初来找我占卜是想解决他自己单相思的困惑,我给他占卜过之后,他就一直留在我的微信列表里。没想到,一天晚上,我却接到了他边哭边打来的电话。
“姐姐,我好难受……”我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哽咽且不太清醒的状态,问他:“你是不是喝醉了?”他说:“是的。”
原来,原生家庭的压力一直积压在他心头,直到喝醉了,他才有机会通过大哭来释放自己的情绪。他告诉我,他的前半辈子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寻求父亲对他的认可。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终于认清了这是一个不可能的目标,于是彻底失望,甚至写好了遗书。
他委屈地说:“从小到大,我那么努力地考好学校、找好工作,只希望得到父亲一句表扬。可是,别说表扬了,他只会把我所有的成就都说得一文不值。无论我获得什么样的成就,他永远是第一个给我浇冷水的人。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
我马上安抚他的情绪,并在他倾诉的过程中分析他父亲的心理。等他倒过一番苦水,冷静下来之后,我告诉他:“不是你父亲不爱你,只是他不擅长赞扬别人,也不能用你希望的方式去表达爱。老一辈人普遍崇尚谦虚,特别是在亲戚面前,无论自己家的孩子多么优秀,都只能在亲戚面前谦虚一句‘哪里哪里’。其实,他只是把所有的为你感到的自豪都放在心里……”接下来,我花了一两个小时开导这个男孩,告诉他如何和父亲沟通,教他如何告诉父亲打压式的教育对他造成的伤害,如何跟父亲商量换一种更加温和的沟通方式。听完之后,他说自己感觉心里好受多了,情绪变得更平和,也有了跟父亲好好沟通的勇气。
我遇到的第二个抑郁情绪严重的女孩是因为渣男而想自杀。当她跟我第一次通电话时,甚至已经提到了自己有自残倾向。原来,她本有一个恩爱的男友,双方本已经见过家长、快要结婚,她却突然得知男方出轨的消息。恋爱多年,好不容易迎来新婚的大喜日子,没想到在一天之内就变成了被未婚夫背叛的极度悲痛。火上浇油的是,她家里人反而劝她原谅对方,如期进行婚礼。家人没有肯定她的悲伤的正当性,反而把她的负面情绪搞得像她的错一样。
未婚夫和双方家长带来的重压下,她的内心早已不堪重负。她说:“姐姐,我真的不知道离开未婚夫之后,我的人生要怎么过下去,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已经开始用刀划自己的手臂了。划了一刀,流血了;我还想再划几刀,却犹豫了……”这时,我已经察觉到她的状态非常抑郁,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听她倾诉、给她做疏导。
因为她的情况较为严重,她成为了我的一个长期客户,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给她逐步做疏导,才让她的情绪回归正常。在这两个月中,她问我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那句女孩最爱问的:“他还爱我吗?”傻孩子,他都出轨了,这样的人还谈何爱你呢?可是,对着眼泪汪汪的姑娘,我不忍心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听她倾诉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往事、听她倾诉遭遇至爱背叛的创伤……我明白,她有太多抑郁情绪积压在心里,只有哭出来、倾诉出来,才能让淤积在心里的负面情绪排出来。并且,当她受到伤害、连父母都没有替她撑腰时,向我这个塔罗师寻求安慰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我的倾听就是疗愈的第一步。在这两个月中,她只要一出现情绪低落、内耗,就会马上打我电话。无论是风和日丽的午后,还是寂静无声的深夜,我都随时接听她的电话。说出来,就好多了。
在她终于宣泄完了心中的悲伤情绪后,我开始引导她去察觉自己真正想要的爱情:你希望自己今后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的?你希望在爱情里获得什么?通过不断的向内探索,她终于确定了,她恋爱既不是为了寻求父母的认可,也不是为了从伤害她的人那里获得熟悉的疼痛感。她为她自己的幸福而恋爱——这个最简单而本质的道理,却是之前的她没有看清的。
其实,就以上面讲到的两个想自杀的年轻人为例,人们痛苦的根源就是“执念”。执念本来自于对美好关系、美好生活的向往,却往往矫枉过正,反而领人走进了情绪的死胡同。
这种执念第一是来自于缺爱的原生家庭。如果在传统的中国式家长那里感受不到爱,成年后往往对爱的渴望会更加浓烈,并把这种对爱的饥渴转移到伴侣身上。只要对方暗送一点点秋波,来自缺爱家庭的孩子们就会抓住这颗救命稻草,想象异性的微笑背后是一段唾手可及的温暖的关系,却因此更容易陷入渣男渣女的圈套。
执念的第二个来源则是对感情的完美主义,无法认识到人身上的复杂性,而只想要偶像剧里那样洁白无瑕的纯爱。人本就是最复杂的动物,每个人都亦正亦邪,有时善良,有时卑鄙,甚至连有的爱也有“脏”的成分。可是,一些年轻人在感情中寻求的却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要求对方用全部的生命去爱自己,并因为自己的关系无法达到这个超高的标准而苦恼。
就像叶芝的诗中写的:
她要我把爱情看淡些,像树上长绿叶;
但我年轻而愚蠢,却不肯同意。
她要我把人生看淡些,像坝上长绿草;
但我年轻而愚蠢,如今泪如潮。
如今,我依然在深夜倾听年轻人们的种种心事,用塔罗安抚人心。或许有一天,他们也能把人生看淡些,像坝上长绿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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