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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外滩TheBund(ID:the-Bund),作者:Itsuki,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去年茑屋书店开来国内,第一时间赶去凑热闹的人数不胜数。但跑过去之后,真正想看书的读者发现,这哪里是书店?
店里数不清的打卡点,让它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网红拍照地。有人开玩笑,在茑屋书店里面做什么的都有,除了看书。
现在,另一家日本书店开来了中国,它和茑屋书店完全不一样。
内山,也许你对这两个字并不陌生。20世纪初内山完造来到上海虹口,以自己的名字开出了内山书店。这也是上海第一家外文书店。
在战火纷飞的时代,内山书店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交际场所。当时的文艺界大咖们的三天两头都会光顾那里: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田汉、萧红、丁玲、夏衍……
1928年到1935年之间,鲁迅搬来上海后累计去过内山书店500多次,买书1000多册。
100多年过去,这些人物早已成为历史,而内山书店再次回归中国,落地天津。装修一新的内山书店保留了经典的门头,陈列有序,图书种类多而不乱。
在店里,还有许多可以近距离观看的珍贵书信手稿和照片。我想,真正想要选书、看书的人,一定会更喜欢这里。
内山书店新店内部
内山完造与鲁迅的书信情谊
内山书店坐落在天津鲁能城地下一层,距离自动扶梯很近。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郭沫若题字的门头。
郭沫若书写的内山书店门牌
整个书店呈暖色调,分为书籍区和咖啡区。木质书柜和桌椅搭配水泥灰墙面,质朴大气。
书籍种类不少,文史、科学、经济、设计艺术、生活方式等,大多是平价商品。大部分文创产品与书相关,比如钢笔、字帖和明信片。
书店里最值得一看的,是往里走后达到的展陈区,在那里可以阅读与内山书店相关的书信原稿和图片资料。
与内山书店、鲁迅相关的书信原稿及出版物
一整面灰色砖墙上陈列了内山书店的前世今生,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鲁迅的《南腔北调集》和《准风月谈》,还有当时在店里代售、由鲁迅自费出版的《铁流》等6种文学读物。
当时由于各方面原因,许多进步书籍无法发行。内山完造特地将鲁迅、瞿秋白等作家的手稿打包寄送到日本,完成印刷出版后,再送回中国的内山书店内售卖。
这仿佛应了内山完造自己写下的四个字,“互助互爱”。
在内山书店发生的事件记录,右上角是内山完造书写的“互助互爱”
灰墙的另一侧,曾经的门头被立体还原了。
门前伫立着一尊鲁迅坐像,这是天津泥人张的第六代传人张宇为内山书店开张特地制作的。
鲁迅坐像
旁边的小型展柜中陈列了鲁迅相关的一些书信手稿。
上个世纪20年代末,鲁迅是名副其实的网红人物。为避免泄露自己的私人住址,从邮局寄给他的许多信件都在内山书店中转,小店也成了鲁迅的一颗定心丸。
鲁迅通过内山书店收发的邮件
在先生心里,书店和书店主人的地位不可小觑。
这些蛛丝马迹都可以从《鲁迅日记》找到。连他的最后一篇日记,也记录的是自己去内山书店买书的日常。
鲁迅日记中的最后一篇
1935年10月,内山完造是鲁迅临终前想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托付许广平于10月18日早7点去找内山寻求医生看诊,并递上一张便条:
“老板阁下,很意外,从半夜起又开始哮喘起来……下午的漫谈会来不成了,请见谅。请你给须藤先生打个电话,让他马上来看一下。”
没想到这成了两人之间的最后的联络。
动画片专区,是鲁迅的最爱
书店的彩蛋是动画片专区。
这里展示了许多古早连环画,《聪明的一休》《铁臂阿童木》《恐龙特急克塞号》等。
《铁臂阿童木》《聪明的一休》等连环画
我还找到了长春电影制片厂引进的《天空之城》。不远处摆放着现在年轻人喜欢的宫崎骏、伊藤润二、今敏等大师的作品画册。
《天空之城》连环画,长春电影制片厂译制
这一区域也帮我们回忆起了鲁迅作为文艺界“一哥”的休闲生活。平时跑电影院是家常便饭,但他最爱看的,是动画片。
有一次茅盾的儿子生病没精神,恰巧鲁迅到家里做客,便让茅盾把小孩子交给自己,带他去看了一部动画片,结果回来之后病全好了,活蹦乱跳的。
鲁迅常常带自己的家人去观影,1个多月里面,光是米老鼠就看了3次。
“1935.4.12:二十日昙。上午得徐懋庸信并译稿一篇。午后蕴如携阿菩来,遂邀之并同广平携海婴往光陆大戏院观米老鼠儿童影片。
1935.4.20:午后蕴如携阿菩来,遂邀之并同广平携海婴往光陆大戏院观米老鼠儿童影片。
1935.6.29 :下午邀蕴如及阿玉、阿菩并同广平携海婴往光陆大戏院观米老鼠影片凡十种。”
有时候孩子看得昏睡过去,鲁迅依然精神抖擞,活像个老顽童。
曾经的内山书店,不仅仅卖书
店里面占据中心位的书架上,赫然写有夏丏尊题的字,“以书肆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这是内山完造夫妇在上海公墓上的墓志铭,也是他们运营内山书店的精神准则。
“以书肆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
1917年,夫妻两人在上海创办了内山书店。
开业时书店在北四川路魏盛里(今四川北路),占用了两幢石库门。内山完造将一楼打通,把天井和客堂改为店面。店内沿墙壁布满了一人高的书架,中部除书架外,有茶几与藤制沙发。
这家看似极其朴素的书店,见证了鲁迅、方志敏等人的“觉醒年代”。鲁迅居所距离内山书店仅500米,每天在那里看书或会客,书店几乎成了自己第二个家。
而战火来临时,内山书店真的成了鲁迅的“家”。1930年到1932年间,政治斗争如火如荼,鲁迅多次身陷险境,无处安身。
内山完造先后安排鲁迅一家人住到拉摩斯公寓的空房、花园庄旅店避难,后来到内山书店的寓所中居住了1个多月。
保护鲁迅人身安全之余,内山完造为鲁迅的藏书也操碎了心。最终,他帮忙在上海溧阳路1359号找到一处地方,租赁下来当作鲁迅的藏书室,并在门口挂上一块名牌,上面写着,内山书店职员镰田诚一。
1935年,方志敏在南昌被捕,7月英勇就义。他在狱中留下的遗书,辗转多处之后,终于来到内山书店,最后交到了中央。
战争时期的内山书店仿佛一个真正的避难所,保护着无数有志之士的安危,也存放了诸多进步青年的热血之心。
对当年的沪上普通人来说,内山书店也有不一般的意义。内山完造对穷苦的读书人,常常有颗宽容之心。
有时候店里会遇到手头不宽裕的顾客,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内山都同意他赊账买书——只要是真心实意。
1934年寒冬,两个从北方远道而来的年轻人找到内山书店,想要拜访鲁迅先生。
进门瞬间,他们就被一排排直插天花板的书柜、琳琅满目的外文图书震撼了,更不用说当时罕见的室内炭火,为他们带来了一片暖意。
等到夏季,内山夫妇则在店里添一桶免费茶水,供路人解渴。如今的内山书店同样引入了咖啡区,提供手冲咖啡和甜点,同时可以买到日本清酒。
怀着初心,内山书店回来了
1935年,当内山完造在上海经营书店18年之后,他的双胞胎弟弟内山嘉吉也开了一家“内山书店”,不过店址在东京。
店内所有的书籍都由上海内山书店寄来,全部与中国相关。
经营10多年,东京的内山书店迎来巅峰时期。日本的汉学家、大学机构、图书馆、学中文的日本学生都习惯去店里淘书,尤其是中国相关的书。
而此时此刻,上海的内山书店早已淹没在了历史中。
书店成了空白,而书店主人仍然惦念着这段回忆。1947年12月内山完造被遣返回国,他带走了他和鲁迅的所有照片,随身物件里还有鲁迅写给他的最后一张便条。
与好友诀别,又眼看着中日文化连接断裂,内山伤心欲绝。而身为基督徒的他从骨子里厌恶战争,因此在往后岁月里,他并没有就此放弃。
1950年, 内山完造筹建里日中友好协会;第二年在鲁迅逝世15周年纪念会上发表《论鲁迅》,数次落泪;1953年、1954年,每年他都来中国……直到1959年,他在中国突发脑溢血而撒手人寰。
应遗嘱,内山完造夫妇被葬在上海万国公墓。
其实他还有一件未完成的心愿,就是让内山书店重新回到中国。2019年,他的家属与后辈与天津的相关部门达成一致,如今终于落地。
内山书店的纪念章
从内山书店走出来,我不禁想起了同样在中日两国开店的茑屋书店。茑屋创始人增田宗昭说过,他们的打法很明确,针对的受众群体就是中国富裕的年轻人。
在他的定义里,当代人逛书店并非是为了看书,而是去拍照、喝咖啡,甚至把“逛书店”当成一种社交时可炫耀的资本。所以在杭州、上海的两家茑屋书店,入口处不是书架,而是咖啡厅,在上海茑屋甚至引入了年轻时髦的酒吧。
与此相比,内山书店没有一点网红书店的气息。进店的人都安安静静地看书,店里也没有必须要端起相机拍照的打卡点。
也许这是因为,内山书店带着它最初主人的愿望而来,“以书肆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外滩TheBund(ID:the-Bund),作者:Itsuki,图片来自:赵晓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