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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1 19:41

“电影男主”和他长达18年的机场漂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千禾,编辑:周晓晓,头图来自:

《幸福终点站》


当地时间11月12日中午时分,伊朗男子梅安·卡里米·纳瑟里(Merhan Karimi Nasseri)因心脏病发在法国戴高乐机场去世,享年76岁。


消息一经公布,就被多家外媒争相报道。因为他是个普通但不寻常的人——身为好莱坞电影《幸福终点站》的人物原型,他曾在戴高乐机场的1号航站楼生活了18年之久。



早在1994年,法国导演Philippe Lioret就曾把他的传奇经历改编成电影《从天而降》,促使法国当局给了他难民身份。虽然梦工厂发言人马文·利维 (Marvin Levy)说纳瑟里的故事只是启发了导演史蒂芬·斯皮尔伯格,但据传斯皮尔伯格以25万美元的价格和纳瑟里签下了版权合同。


三年后,由斯皮尔伯格导演、汤姆·汉克斯主演的《幸福终点站》正式上映。影片不但斩获2.19亿美元的全球票房,还赢得了超高的口碑——豆瓣8.8分,位列豆瓣电影Top250。


电影《幸福终点站》


电影里,主人公维克多不但凭借自己的机智、善良在机场生存了下来,还收获了友情与爱情。


电影外,纳瑟里在机场的经历显然残酷许多。他既没有收获爱情,也没得到他人一致拥护,反而因签证问题被比利时、法国、英国三国踢来踢去。英国作家安德鲁·唐金(Andrew Donkin)曾出版其自传《空港浮生记》(The Terminal Man),被《星期日泰晤士报》评价为“令人深感不安同时又精妙绝伦”。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一生都没能走出那座“航站楼”。


1. 童话电影VS残酷现实


《幸福终点站》是部非常典型的美式温情片。它有吊诡的情境设定,有浪漫的剧情改编,还有鼓舞人心的惊天大逆袭。


影片一开始,维克多就陷入“人在囧途”的困难模式。由于国家发生政变,美国海关拒绝他入境,同时他又无法回国,只能滞留机场,等海关人员放行。最令人崩溃的是,他语言不通,身上没有美元,且滞留的时间难以估计,有可能是几天,也有可能是几个月或几年。


面对这种困境,大多数人都会沮丧、气馁,陷入绝望。导演却赋予维克多一层追梦的光辉,让他成为了浪漫爱情片里的励志主人公。


在有限的空间和条件下,他不仅是竭尽所能地生存,还活得颇为精致体面。签证失效,他就锲而不舍地每天去申请;睡得不舒服,他就拆掉两排椅子,自制简易床;语言不通,他就靠看电视、阅读免费读物,一步步地去学习;身无分文,他就努力找工作,最终找到一份时薪19美元的美差……


《幸福终点站》


凭借这份毅力,维克多身体力行地让身边人刮目相看。滞留期间,他撮合了一段姻缘,邂逅了一个美艳空姐,帮了一个买药救父的俄罗斯人,征服了一群原本拿他当笑话看的人。


公理与正义开始不自觉地向他倾斜。当机场管理者弗兰克想方设法地阻拦维克多踏足纽约时,航站楼里的其他人却一致拥护他,帮他圆梦,助他对抗强权。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高燃,那么的理所应当。


《幸福终点站》


然而,电影毕竟不是现实。


现实中的纳瑟里经历曲折得多。他出生于一个伊朗精英家庭,父亲是一名医生,为石油公司工作。年轻时,他曾远赴英国求学,在英国名校攻读政治。回国后,据一些媒体报道,他因参与反对前伊朗国王巴列维的抗议运动而被监禁,被迫流亡海外。


拿着比利时授予他的临时难民证件,几年间,他辗转于英、法等国,并因非法移民指控在监狱里进进出出。1988年,他被英国拒绝入境,被迫滞留在转机的法国戴高乐机场,虽然他辩称他的难民证等是在巴黎地铁的一起抢劫案中被盗。


因为相关证件缺失,他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离开或进入法国,于是搬进了机场等待区(zone d'attente)——一个为签证不全的旅客准备的区域。


“没有国家的”纳瑟里就此陷入了“三不管”状态,与贝克特笔下的角色一样,他重新定义了等待的概念。“如果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会死在他的红色长凳上。”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所经历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被官僚体系的迷宫困得越久,纳瑟里的记忆变得越混乱。对于自己的成长经历,他能说出好几个不同的版本。他认为自己是英国人而非伊朗人,喜欢说英语拒绝说母语,喜欢别人叫他阿尔费雷德·梅朗爵士,讨厌别人喊他的本名。


机场无法带给他便利且有尊严的生活,他经常抱怨在机场生活没有隐私,“我很不快乐,因为我没有私生活可言”。他只能每天起得很早,在大量旅客到来前,去洗手间洗漱,把自己收拾干净。


刚开始,他身上没有多少钱,主要靠机场员工的救济生活,他们会给他一些免费的食物券。后来他通过打零工赚了一些钱,再后来他声名鹊起,逐渐免去了物质上的烦恼。


名声大噪后,媒体纷至沓来。他会接受记者们的一小笔酬金,以此谋生。久而久之,纳瑟里变成戴高乐机场的一道风景,许多游客把他当作巴黎之旅的第一站或最后一站,专门跑来与他合影。他去世后,机场管理局发言人表示:“他是(机场)一个有魅力的标志。他去世的消息让机场里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比悲伤。”


因为长期生活在人工环境中,他见不到开放的天空,常年沐浴不到阳光,也无法呼吸到新鲜空气,所以他脸色苍白,头发日益稀疏,脸颊凹陷,甚至精神方面也出了问题。


他在机场的持续逗留,止步于2006年7月。由于身体不适,他被送进了医院。出院后,他由法国红十字会机场分部照料,在机场附近的旅馆里度过了一段时间,后来被巴黎郊区的一个慈善中心接管。


不过,在机场居住多年的他,早已将这里当作自己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今年9月中旬,或许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纳瑟里再次住回了机场,并将自己的人生终结于此。


相较现实来说,商业电影的造梦属性在《幸福终点站》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它给观众营造出一场关于等待、关于承诺、关于爱与同情的童话,用奋进取代苦难,用欢乐取代泪水。


虽然影片没能还原现实里的残酷与复杂,但它还是让我们看到了一些被忽略或受歧视的失语小人物。它告诉我们,在不被注意的世界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在用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奇特地生活着。


2. 纳瑟里与他的“肖申克监狱”


很多人都认为,纳瑟里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


他非常固执,对机场有着奇怪的执念。外媒曾采访他,问他是否看过《幸福终点站》,他表示自己没看过,也不想看。


“如果他想看,我们会带他去看。”机场首席医疗官菲利普·巴甘告诉记者,“但如果把他从机场带出来,他会生三个月的闷气。”


固执的他,曾拒绝了无数的援助。


法国人权律师克里斯蒂安·布尔热一直积极地帮他摆脱困境。早在1999年,纳瑟里就有机会离开机场,获得法国居留证。但他拒绝在文件上签名,因为法方将他的国籍列为伊朗,并使用了他的本名梅安·卡里米·纳瑟里。


尽管机场生活充斥着大量的不便,但他在机场依然自得其乐。成名后,他能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机场工作人员会将与他有关的报道搜集起来放在小推车上。机场附近的商家甚至发起了“留下纳瑟里”运动,因为有人创下全世界停留在机场最长时间的纪录,对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名人了,这是我未到巴黎之前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觉。”纳瑟里在一次采访中说。


传奇经历为他带来的知名度,不但没有为他回归社会带来正面影响,反而让他变得更加退缩,愈发不愿走出机场。


对纳瑟里来说,机场宛如一座“看不见的牢笼”,让他栖居,也将他禁锢。


汉莎航空的一位员工表示,纳瑟里已成为机场的一部分,“他就像一个在监狱里待了多年的囚犯被告知自由了。我不知道他在外面能不能活下来”。


这种生活状态像极了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的老布。


老布是一个可悲的“满分犯人”,他在肖申克监狱被关了整整50年,刑满释放后,他被安排到超市工作。按理说,他应该高兴才对,老布却终日抑郁。外面的世界让他惶恐不安,他与飞速发展的世界格格不入,反倒把监狱当作自己的家。最后,他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肖申克的救赎》


影片用一句经典台词道出了其中原委:“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制度化(institutionalized)。”


纳瑟里与老布的选择,就是我们常说的“被制度化”。


所谓制度化,就是依赖,对环境、对制度、对习惯、对人的依赖。人们总喜欢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待着,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就失去了生存的价值,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纳瑟里与老布就是如此。


《肖申克的救赎》


同理,我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一座“肖申克监狱”。


斯蒂芬·金在《肖申克的救赎》原著里说:“每个人都在忙,有的忙着生,有的忙着死。忙着追名逐利的你,忙着柴米油盐的你,停下来想一秒:你的大脑,是不是已经被体制化了?你的上帝在哪里?”


从求学到工作,我们都蹲过这样或那样的“监狱”。一开始我们叛逆不羁,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后来我们学乖了,假装顺从合群,假装成熟世故;再后来有一天,我们突然认命了,变成了乌合之众……以至于最后,我们开始依靠制度,离不开制度。


纳瑟里与老布是这样,我们大多数人也是这样。


《幸福终点站》中,维克多滞留机场9个月,最终踏入了纽约;现实中,纳瑟里滞留机场18年,临终又回到了机场。或许,纳瑟里心中的幸福,早已止步在了那座航站楼。他留给人们的,只有对他那些年机场生活的唏嘘与感叹。


参考资料:

1. <Waiting For Spielberg>(《等待斯皮尔伯格》),《纽约时报》,Matthew Rose;

2. < The man who lost his past >(《丢失过去的男人》),《卫报》,Paul Berczeller;

3. 《这个汤姆·汉克斯扮演过的男人,在机场住了18年后,孤独离世》,外滩TheBund,外滩君;

4. 《住在机场18年,传奇人生走到终点》,火星研究社,小金鱼;

5. 《住戴高乐机场18年的“航站人”离世,回归属于他的“幸福终点站”》,iWeekly周末画报,橙子君;

6. 《世间何处不“围城”,电影<幸福终点站>流浪机场主人公原型去世》,爱飞客APP+,飞飞。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看天下实验室 (ID:vistaedulab),作者:千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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