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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7 21:22

男人软弱并不可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宋爽,原文标题:《“生而为男,我很抱歉”》,题图来源:《让我叫声“岳父大人”》

文章摘要
本文探讨了男性气概的多样性以及社会对男性的期望和压力。作者认为男人软弱并不可耻,男性不应被定义为强势、勇敢和暴力的形象。同时,文章也提到了男性权力地位与男子气概的关系,以及社会对男性软弱的不容忍。

• 男性气概多种多样,不应被简单定义为强势和暴力

• 男性对自身角色的不确定性造成了压力和困惑

• 社会对男性软弱的不容忍导致男性难以表达自己的脆弱和需求

在《生而为男?——男性气概的人类学真相》一书中,美国布朗大学人类学系教授顾德民(Matthew Gutmann)提出了几个问题:无论是更衣室谈话、操控成狂,还是性骚扰,为什么社会总是轻率地以动物本性来解释男性行为?男人就那样,是本性使然吗?他们的大脑是否充满了竞争意识?他们是因为男性荷尔蒙过多,所以才特别具有攻击性吗?


《生而为男?——男性气概的人类学真相》 [美]顾德民 著 宋熙、张飒 译 雅理×大方∣中信出版集团  2023-6


男性秩序的力量体现在无须为自己辩解这一事实上


不论是历史书上记载的男性角色,还是从如今女性密友之间的谈话内容来看,男性被描述出来的形象总是惊人地一致:强势、勇敢、暴力、征服欲,容易沉迷于权力、金钱、地位和美色,等等。


顾德民认为这种论调显然是不成立的。简而言之,男性气概多种多样。它既可以是刻板印象中的那些男性特质,比如阳刚、热爱竞争,也可以是与之相反的另一些特质,比如脆弱、有同情心、温柔、渴望得到关心和照顾等。


然而,整个社会对男性气概的理解及要求造成了诸多问题。首先就是男性对自身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这一问题充满了不确定。在《发明男性气概》一书中,作者大卫·D.吉尔默提出,男性气概是“文化要求他们用它作为确定自己归属的手段”。男性认为,自己的角色是丈夫、父亲、爱人、家庭的顶梁柱和战士。


《发明男性气概》[英] 大卫·D.吉尔默 著 孙伟、张苗凤 译 能见度∣浙江大学出版社  2021-2



吉尔默指出,这种地位的受限性在于,“总是有没能通过测验的男人。他们是负面的例子,是女里女气的男人,或不是男人的男人,他们总遭人语带嘲讽地提起,以便激励人们一致遵循荣誉的理想”。从性的方面而言,男性则被认为:欲望应该高而恒定,应该主动发起性活动,永远不应该拒绝性机会,等等。从很小的时候,男孩们就学会了这些暗示。到六七岁时,他们已经基本学遍了有关男子气概的重要内容,即成为一个男人才会被认可。


一项研究发现,在12个月内,异性恋男性轻度性顺从(即至少同意一次不想要的接吻)的发生率为 61.3%。它让男性更难承认自己受到了性侵害,或在侵害发生时没有描述它的语言。从社会层面而言,人们普遍认为,男性不可能成为受害者,或者男性不应该表达软弱。


另一方面,性别议题的核心,通常会涉及男性的权力地位问题,而男性权力地位的形成和男子气概的维护之间有着极为深厚和微妙的联系。布尔迪厄在形容男性地位时有过如此表述:“男性秩序的力量体现在无须为自己辩解这一事实上,男性中心的观念被当成中性的东西让大家广为接受,无须诉诸话语使自己合法化。”


布尔迪厄同时也表示,男性特权是一个陷阱,“它是以长久的压力和紧张换来的”。在一切场合下展现男子气概成了强加给每个男人的义务,这使得男人自己主动阉割掉男子气概的多样性,即软弱是可耻的。在中国,有很多老话用来形容理想的男性形象,比如“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好汉不挣有数钱”“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等等。


相反的,布尔迪厄笔下的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观念,其“天赋人权”般的合理性让女性在数千年来举步维艰。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认为:今时今日人类在面临性别问题上的迷惑不解和义愤填膺,均是对男性所天然享有的一切合理化特权的反抗。


朱丽亚·T.伍德在《性别化的人生》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我没有做什么,就享受到了肤色、性取向和阶级带来的特权;同样,我没有做什么,就遭遇到身为女性的不公正待遇。这就是特权和不公正的本质——你用不着做什么就会得到它们,无论你喜欢与否。”


但同时,我们也要承认,不论男性还是女性,都经历过并且正在经历诸多不公。而社会对男子气概普遍的认定和执着,使得性别议题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男女都认为,他们遭受到了身为这一性别的不公对待,甚至被不解、被审判。


处于底层的男性和处于上层的女性更容易“滞销”


顾德民表示,所谓“男儿本色”,首先是文化上的纵容而非生理上的安排。他在中国的相亲角得到了很多启发。2005年前后,相亲角开始在中国大量涌现。


“传单被钉在沿着人行道一字排开的撑开的雨伞上,上面展示着孩子们最佳的一面。对女儿来说,往往是美貌;对儿子来说,则是实际或潜在的收入。”


顾德民在上海相亲角张贴的上千张传单中随机收集了一些,发现了以下几种情况:只有35%的传单是男青年的求偶广告;在提到教育水平超过本科的传单上,有29%是男青年的求偶广告。


在最近的一则新闻中,出生于1988年的“网红”吴雅婷来到上海的一个相亲角“试水”。一位大妈得知她有两个孩子时,建议“把女孩送人,只留一个儿子,会更容易嫁出去”。另一位中年男性媒人看到吴雅婷走过来,冷冷地说:“你1988年的,不可能找你。”他指着一份简历说:“这个(男的)是1992年的,博士学历,条件很好,要找美女。”


在很多人看来,相亲角除了偶尔能带来好运以外,更多的是残酷、荒谬和不适感,这也折射出了某种更深层的社会问题,并造成了一定的性别矛盾激化。


顾德民认为,相亲角的出现源于某种“断裂”。“在相亲角,为女性准备的传单要比男性的多,而且往往女性的经济条件更好,受教育程度更高。和在其他地方一样,中国女性一般想要‘上嫁’,而男性往往要‘下娶’。这使得处于底层的男性和处于上层的女性比那些处于中间地带的适婚男女更‘滞销’。”


以下为《新周刊》记者对顾德民的访谈。


《新周刊》:你曾深入走访上海的相亲角,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顾德民:许多事情让我印象深刻,比如父母如此不辞劳苦地为他们的儿女找对象,比如女性的父母会发放更多的宣传自己孩子的传单。最重要的是,父母和媒人都在利用人们对理想男女的刻板印象(男方高学历、有钱,女方年轻、漂亮、温柔)来促成儿女未来的潜在婚姻。


《新周刊》:你如何看待中国的“剩女”现象,和美国的情况有相似之处吗?


顾德民:不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女性结婚所面临的社会压力都比男性大。一个流行的观点是,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好的女人,就必须结婚。但与100年前相比,这两个国家目前的状况都好了许多。但是无论男女,无论他们出于何种原因选择不结婚,年轻人都必须克服经济、政治和文化限制以及被污名化的问题。


《新周刊》:如今,许多中国年轻女性不愿意结婚,她们甚至会认为男人/丈夫是负担。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你认为男性在某种程度上该对此负责吗?


顾德民: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如果一些男性想限制女性接受教育或工作,或干涉她们是否生育的权利,那么这部分男性确实会被女性所排斥。但和女性一样,男性也可以改变(他们的思维),在中国和世界其他地方,越来越多的男性希望和女性一起,对抗女性在生活中所面临的限制和不平等。



《新周刊》:男性的睾酮分泌量是女性的20—30倍,从生物学和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这是男性被污名化或造成其刻板印象的终极原因吗?


顾德民:睾酮本身并不能解释所有事情。那些将男性的行为模式归咎于生物学的人,通常会用睾酮(或基因,或进化学)来阐述自己的想法。但大多数了解睾酮等激素的科学家都明白,仅仅通过生物学表现是无法解释人类的思维和行为的,仅仅知道一个男人的睾酮水平是高还是低,也无法解释他们的行为模式。这种论调不仅无知,而且是错误的。


《新周刊》:现如今,有一种潜在的趋势是,如果一名男性公开表明他厌恶女性,这不仅是一种极端的政治不正确,也很难得到周围人的理解或共情;但如果情况反过来,一个女性声明她厌男,那么通常情况下,她会得到一定的声援、理解甚至同情。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顾德民:我认为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男性公开谈论他们仇恨女性。世界上大部分政治领导人和金融高管依然是男性占大多数的局面,这一事实清楚地表明,在社会层面上,男性仍然比女性拥有更大的权力。


《新周刊》:在东亚的流行文化中,刻板化的男性气质(强壮、阳刚、浑身肌肉)并不太受欢迎。相反,具有女性气质(长相、举止等)的男性会更加受到女性粉丝的追捧。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顾德民:我认为男子气概是多重的。我们要谈的与其说是男性气概,不如说是男性气概的多样化。有些男性气概强调强壮的体格和战士精神——这仍然受到许多人的重视和推崇,他们也会强调传统概念上的女性气质。然而,中国还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受过教育和有学识的男性极具男性气概(在这方面与美国不同)。此外,正如你所指出的,还有一些男性具有所谓“女性化”特质,并受到一些人的追捧,但并非所有女性都如此。


《新周刊》:人们追求完美女性的观念造成了历史上数千年来对女性的束缚和剥削,但似乎鲜有人要求男性要变成所谓完美男人。男人似乎不需要完美,他们只需要“是个男人”,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顾德民:我认为社会大众不仅对理想女性有追求,对理想男性也同样。可是一旦持有这样的想法,人们就不免会“死亡”。但最大的问题是,人们认为男性或女性一定要按照一个预先确定的方式、形式思考。我现在知道,女性也可以和男性一样成为政治领袖,然而当我们在政治领导人中发现缺乏女性时,问题出在社会,而不是女性。


同样的,当一个男性出于(人们所认为的)本性而实施暴力行为时,人们会认为这是他的睾酮分泌旺盛所造成的——这就是所谓社会问题,而不仅仅是一个男性的生理构造的问题。换句话说,将暴力行为归咎为生理构成同样是一个社会问题。


《新周刊》: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性别(的定义)正在变得日趋模糊,这是好事吗?


顾德民:这个问题很好。我认为从很多方面来说,我们今天要比我们的祖父母辈对性别的理解更加宽容,我们不再认为男性或女性一定要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我们意识到所谓性别差异更多地源于社会不公而不是生物性差异,这都使我们从中受益良多。但不是所有的差异,包括性别认同,都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的。因此,一个人不论想表达自己是男性、女性或是中性,都是个体选择而已。


《新周刊》:但我阅读《生而为男?》时,我会发现你对于下结论这件事非常谨慎,你是故意这么做的吗?


顾德民:不是。我非常希望人们能仔细思考我们在描述男性时使用的语言。我希望人们能改变男人生来就有暴力倾向、男人满脑子都是性、男人非常固执等想法。我们总是将男性群体简单化,比如男性受到激素(睾酮)、基因(Y染色体)、遗传学和进化学等影响。人们需要彻底地改变想法,即将男性拥有生殖器官看得比拥有其他特质更重要的习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硬核读书会(ID:hardcorereadingclub),作者: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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