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广州人身上的自由和嚣张令我着迷

本文来自：单向街书店，作者：许知远，虎嗅获授权发表。

广州是一个符号堆叠的城市，早市、茶点、粤语、热闹的市井气息，以及她的地标性建筑、妖娆多姿的广州塔。

80 年代以来，广州在大陆青年们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物质的、文化的。她仿佛有着巨大的活力和永远年轻的容颜，让人想起张爱玲写过的一句话：盛大的日子在她身边荡荡流过，平滑中略有起伏，仿佛一条太阳晒暖的大河，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辜负这样的时光。

本期艳遇图书馆，许知远带我们走进一个浮现在各种文本和历史层次中的广州，一个在他的记忆中，依然“温暖、潮湿”，盛满“生命力”和“古老浪漫”的南方城市。（以下为《艳遇图书馆》文字节选）

“广州人身上有一种很自由的、很嚣张的东西”

【邂逅之城：广州】

今天我们又要去一个南方的城市，最近我真是很着迷南方，尤其是那种有很多的历史层次感的南方。

广州的一些片段让我记忆很深，它是一个很重叠的感觉。一方面，这种重叠感可以使你观察一个城市的层次；另一方面，广州人身上有一种很自由的、很嚣张的东西。

1984年的广州一角，摄影：兰波

这种东西是来自南方的特性，因为广州长期偏离于中原文化，它是一个南方的文化，甚至是南蛮的文化。他们总是要反抗北方的入侵者对他们的这种影响，所以他们有很多边缘文化的特征。

同时它又是一种新的中心文化，比如说我在夜晚瞎逛的街道上，能看到非常漂亮的清真寺、看到佛教。

怀圣寺，广州九座清真寺之一

同时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里面，尤其是 1978 年一直到 2000 年初，广州又是香港文化在内地的代表。它是一种新的中心文化，这里面代表了流行文化、代表了金钱的力量，在里面又有某种折射。

而现在香港对内地的影响开始明显地退隐下去，所以广州也不像以前那样地对我们充满诱惑。

在珠江边上看当年十三行的遗址，那时整个中华帝国就这么一个地方可以让外国人居住，然后做生意。很长时间，他们叫 Canton system，就是广州体系，实际上广州变成对外贸易的唯一的窗口。

“广州体系”时代的广州港口

其实我挺喜欢那时候的广州，我觉得它是帝国交汇之巅，那个封闭的、顽固的中华帝国跟一个急于要打开它市场的外国、欧洲的帝国之间的碰撞和冲击，这种碰撞给城市带来的紧张感。

当年的广州街头，至少有 2 万多名理发师

【旅途荐书：《广州城内》】

今天我读的书来自于一位法国人，叫伊凡，出版于 2008 年，记载了他 1840 年代的生活，是对当时活色生香的广州生活的描述。

《广州城内》，伊凡 著，广州史志丛书，2008 年 9 月版

当时我们仍然是清帝国统治，所以每个人都留辫子，这是一个满人征服的痕迹。当时的广州街头上很多人会看到这些，在路边上剪头发，包括修理头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业，因为所有人后面都有长辫子。

他就描绘街上的理发师，他猜广州街头至少有 2 万多名理发师。这种走脚的理发师，就是随时在铺摊的。

清末的理发师与客户

他说这些理发师怎么工作？

其中一位理发师，此人不使用肥皂，他只把皮肤沾湿几次，然后用剃刀为顾客修剪，剃刀就像一把没有弹簧的折刀，分成两半。不管他的外表多么糟糕，这些工具都很好用，你很少会感到这些工具滑过你的皮肤。

他还讲广州当年叫浮城，珠江上漂浮了很多船，这些船连在一起就像一个城市一样。他这些浮城描写也很有意思，他说：

浮城从两个不同的方面展现自己，白天他像一个工业蜂巢，移动的蜂巢，被那些勤劳和智慧的群体占据着，他们永远活跃，从不畏惧无休止劳动的严苛压榨。

19 世纪后半期繁忙的广州水运

他还看到了中国社会的特点，他认为整个中国社会是一个很附庸的，个人在其中没有真正的独立性，他们经常附庸在权力周围，附庸在那些代表了权力的这些人的周围。他说：

在中国，财富真正的祸害在于家庭组织的特征。没有一个小商人或无名的官员周围不围绕着一群懒惰的仆人、寄生的蛆虫，没有比这更好的形容了。

一对外国商人夫妇和他们的中国仆人，摄于 1893 年

只有外国人观察一个陌生的文化，才会发生有趣的描写

【艳遇大师：伊凡】

这本书的作者伊凡，仅仅署名叫 Doctor. Ivan。

他是 1840 年代来到广州的，作为法国的一个随员。

关于广州的各种丰富的描述，有他见到的大的鸦片商人，有这个城市的街景，有这个城市的教育机构，有关于他对八股文的评论，包括怎么样去斗鸡、斗蟋蟀，珠江上的风景。

珠江风景，1893 年，摄影资料：Edward 

总之是对当时的广州一个活色生香的描述。因为只有外国人观察一个陌生的文化，外来者会有很有趣的描写。

“你几乎会经不住寻思能像吃橘瓣一样吃了她”

【艳遇佳人：李夫人】

我很喜欢他对当时的富商潘仕成——是当时的大商人，应该是行商做贸易的——对他的很多妻子的描述，他有 13 个妻子。然后他说李夫人是潘仕成的合法妻子，是北京宫廷里一位权相之女，也是花城最富贵的美人之一。

这个纤弱、纤细的小生灵就像一只在风中摇摆的茉莉花，她那可爱温柔的脸部带有悲喜交融的表情。

你几乎会经不住寻思能像吃橘瓣一样吃了她。

然后这个最迷人的李夫人，我觉得这个倒是很动人，像吃橘瓣一样吃了她。这里面也有提到来自花艇的姑娘，他说：

她们是活泼的，爱嬉闹的小东西，没有李夫人漂亮，在举止上也没有她们同伴高雅。

但在那些比较严肃的美人里，他们起着佐味丰盛宴席的作用，她们常舞动手臂，走动整理头饰和衣服。这些习惯使其成为引人注目的女人，并且跟同伴很不相同。

总之我觉得这本书很可爱，我觉得如果大家去广州逛逛，当然这跟现在广州不太一样了。但是这本书里仍然可以看到昔日广州的样子。

一个外来者的敏锐观察，很兴致昂然。当然这本书里面有很多那种猎奇和腐朽的感觉，这与我心目中那个概念化的广州不太相似。

“‘南方’和‘舞厅’对我来说，都像一个古老的浪漫”

【邂逅之音：南方舞厅】

最近一两个月，因为我们做了好几回南方的城市，然后对南方感兴趣。南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概念，那种温暖、那种潮湿，那种街边的大排挡，那种喧闹、那种生命力。

然后我就找关于南方的歌，结果无意中发现这首达明一派的《南方舞厅》。“南方”和“舞厅”对我来说都像一个古老的浪漫。

舞厅在八十年代的时候还是一个很异端的场所，男女去跳舞。在中国，舞厅象征着某种小小的打破禁忌的欲望或者认识陌生人的欲望，还有那种浅浅的、性的欲望。

以上内容节选自《艳遇图书馆》第二十站。本文来自：单向街书店，作者：许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