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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6 15:33

去鹤岗隐居的年轻人:“不想要的东西就不要了”

本文摘编自《逃走的人》,作者:李颖迪,由新经典文化授权发布,头图来自:《凪的新生活》

文章摘要
年轻人逃离大城市,选择在鹤岗等小城隐居,追求自由生活。

• 🏙️ 年轻人逃离大城市,拒绝传统生活轨道

• 💡 探讨了代际差异和生活哲学的多样性

• 🌟 描述了隐居生活中的挑战和自由选择

挣钱、买房、成功,结婚、生子、养孩子、再来一次……


当代生活像一张永不停息的绩效考核表,房子、教育、工作、自我都要增值,每分每秒都要产生价值,容不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世界上是否只有这一种“正常”的生活?你是否在某个瞬间想要逃走?


“不想要的就不要了。”——有一群年轻人便选择将自己作为实验品,开启一场“逃走”的生活实验:他们从大城市逃走,来到鹤岗、鹤壁等边远小城,低消费、不社交、不上班、独自活。他们拒绝了那条陈旧的主流社会轨道,离开大路,走向了自己的小路。


他们为何逃走,逃走后又过着怎样的生活?作者李颖迪追踪三年,走访五城,和他们共度脱轨后的人生,完成了非虚构文学作品《逃走的人》。


书名:逃走的人

著者:李颖迪

书号:978-7-5496-4264-9

出版社:文汇出版社


她走进他们紧闭的家门,也试图探索我们这一代疲倦但仍拥有微小勇气的心灵:说到底,如何才能得到自由呢?自由又将带我们通向何方?

 

(以下摘自《逃走的人》,略有删改,由新经典文化授权发布。)

 

这些天,我和林雯谈论她在鹤岗的生活,也谈论此前的生活。我希望理解她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


现在,如果让我来谈谈林雯,还有这些在鹤岗生活的人们的共性,也许更重要的并不在于他们的身份、社会位置,而是精神上的那部分东西。也许这些人正试图拒绝那种单调、聒噪的声音——某种单一主流的价值观,或是可以称得上老旧的、散发着幽幽陈腐气息的那种生活——工作,赚钱,成功,买房子,买大房子,结婚,生孩子,养孩子,然后自己也垂垂老去。


我想起很多声音,比如——


“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林雯说,“来到鹤岗后,那样的感觉终于减淡一些。就好像我终于轻松了一点,也好像更清醒了一点。”


电话中那个做插画的女生说,她还记得来到鹤岗的心情。新生活就这样仓促地开始了。“走进去的那一刻,我想我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好像以后的生活就终于自由了。”


“不想奋斗,奋斗给谁看?”一个人说,“我一个人,这点钱够花,为什么还要去工作呢?如果哪天游戏打腻了,就在鹤岗随便找个工作。”


“如果我放弃家庭,放弃亲情。反正一切都放弃掉。一个单身男人,开销不是很大的情况下,我发现人生还有另外一种选择。”在比亚迪汽车厂工作过的男生说,“不想要的东西就不要了。”也许更重要的是后面一句:“我可以选择不要。”

 

我与学者袁长庚交流,他谈到对生活哲学的看法:

 

过去四十年的高速发展带来了一个副产品。那就是不管你身处什么社会阶层,不管你是什么生存背景,在很大程度上都共享着一整套生活逻辑。富人也好,穷人也好,城市人也好,农村人也好,虽然你对自己未来的期待不一样,但你总是有所期待:一个人就应该好好劳动,为子孙后代留下一定积蓄,或让你的后代实现阶层跃升。这是过去四十年的高速发展给我们在心理层面上留下的最大公约数。我们几乎是全民无条件接受了这套生活逻辑。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生活逻辑和生活哲学的多样性上来说,这比较单一。这就造成一个问题,如果你恰好生在这个时代,在你成长的过程当中,你所受到的影响,你见到的很多东西,这一切会让你产生一种感觉——好像只有过上这样的生活才正常,这是世上唯一正常的出路。当你没有见过有人停下来,你会以为停下来是种让人恐惧的事情,可能会失去生计。但真正有人在你身边这样生活,你发现好像暂时这样一下也没有太大问题……我觉得这背后跟我们经济和社会发展逐渐放缓有关系。当身边有些人开始过非常规生活,我们开始思考,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生活观念是不是可以更多样化?


同时,在针对工作,针对年轻人的这些情绪里,父母一辈与子女一辈出现了严重的冲突。因为他们各自忠诚于自己的感受和历史经验。这也许说明,代际差异并非来自价值观,而是认识和体验上难以调和,是生活经验的不可通约,不可交流,不可共助。

 

在鹤岗,我见到的这些人似乎生长出某个新的自我,它决定脱离我们大多数人身处的那个社会——要求房子、教育、工作、自我都要增值,利用每分每秒产生价值,好像时刻在填写一张绩效考核表的社会。遍布生活的焦虑感,弥散的不安,人们不敢停歇,自我鞭笞,自我厌倦,有时还会服用阿普唑仑片。这些选择来到鹤岗的人停了下来,像是进入一种生活实验,实验品则是他们自己。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点危险,但也许,这首先是她(他)自由的选择。


我已在鹤岗见到这些人,听见一些声音,写下她和他的故事、经验、记忆。人们来到鹤岗,就像是追寻着那些旧话题:到某地去,到远方去,在路上,“真正的生活总是在别处”。在这里生活越久,我仍然不清楚,鹤岗,这座城市是否真的能让人们摆脱生活的重复、苦闷、倦怠、绝望感——进而来到精神上的自由?我想到人们交谈时的犹疑、沉默,面对经济压力时的回避,谈到未来时的顾左右而言他,也想到了另一句话——“当对时间的感知仅限于期待一个无法控制的未来时,勇气就会消失。”(西蒙娜·薇依)


另一顿晚餐,我见到一对来鹤岗的年轻情侣。他们做留学中介,正在尝试“数字游民”的生活,有时在海南,有时在西安,现在来到鹤岗。我们聊到对来鹤岗生活的看法。男生说,他能察觉出这里的人们在反对什么,但是,他并不知道,人们究竟在支持什么,提倡什么。


一天,我又来到林雯的炸串店。我坐在沙发上,盯着屋子里的食物,又将目光投向那堆着杂物的阳台,忽然想到林雯曾经提过的水母。


“水母去哪了?”我问林雯。


她那时正在切柠檬片,柠檬的酸苦味道很快传过来。


“两只大西洋不吃饭,饿死了。”她抬起头说。


那是搬到鹤岗的半年后。半年来,水母的身体越来越小,她没找到办法。有天换水,可能没有配对盐的比例,水母当晚没吃东西,第二天死了。又过了一下午,水母身体溶化在水里,没了踪影。这样也好,没有负罪感,她说。但生活还是要继续过。


炸串店生意不好,有时一个下午只开张两单。只要够水电费就行,她总是这样说,但还是会想办法提升销量。外卖商家通常会赠送小礼物。她买来一整箱青皮柠檬,准备做免费的柠檬水。炸串店的外卖评分降到4分,她自我安慰,说如果评分太差,就换个店名重新开,但后来她还是让熟悉的客人写上好评。


做完柠檬水,她开始打游戏,队友不在线,她随机匹配了一把。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移动。在这个游戏里她似乎能获得现实无法给予的东西。


“不打了,等晚上队友上线。”她说。


随后我们开始聊天,吃橙子,她忽然说:“我之前好像在日剧里看到,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是没有能力导致的。”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突然想起。”


“不过感觉你对现在的生活还算满意?”


“我也有很多想做的。”


“比如呢?”


“比如我也想赚钱,我也想减肥,我也想变美,我也想出去旅游,我也想学画画,我也想学会电脑,然后去做互联网的工作,比如像群里那些人。”她提过几次,她没有电脑,也不太会电脑,要是会门互联网技术就好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又笑了下。


圣诞节过后的一天,我,林雯,“比亚迪男生”再次相约吃火锅。林雯穿着白色毛衣,灰色百褶裙,一身相对郑重的打扮。她提前买来三个琵琶鸡腿。鸡腿正躺在烤箱里,肉香飘过来。


聊到新年愿望,男生说:“希望未来能找个老婆。”


那你呢?我问林雯,你还想谈恋爱吗?


“我谈过一段。”她说。之前,她谈到感情时总是显得很淡漠。“我不追星,也不追偶像,不喜欢看爱情片,做司仪看到别人的婚礼,也没什么特别的。”她的话里没有期待,对亲情、爱情、友情。当我来到鹤岗后,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成为她交往最频繁的人。我也是第一个在她家过夜的人。


“但这是女生之间的话,还是等他走了再说吧。”她说。她看了一眼男生,吃完饭,她就催男生离开。

男生走了。她说:“他可能没办法理解我要说的吧。”


她接着说那段感情,说那段感情结束得很仓促。但她希望我不要写到这段经历。


“这段就略过吧。”她说。


林雯沉默了一会儿。她看着我。沙发背后那张暖灯照着她的脸。和人打交道很累,疲惫,也挺麻烦的,她最后说。


聊完,林雯开始刷短视频。我们每次见面,林雯大约都要刷几个小时的短视频,“鱼头豆腐汤的做法”,三分钟看完的电影,有关奥密克戎的笑话。我在一边听她刷短视频的声音,想到它呈现了一个浩渺无边的世界,但它也支离破碎,我不清楚什么样的情感、记忆或经验能从这些碎片里留下来。


如同水母那样漂着。她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以后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她曾经有过一次快乐的旅行。那是在新冠发生前,她按部就班打工四五年了,2019年秋天,她一个人去了海南三亚,住在海棠湾的青年旅舍,楼下是海,有沙滩椅。她在深夜带着钳子和头灯抓螃蟹,早上做海鲜粥。傍晚的天空总是粉红色的,许多人在海上冲浪。她尽可能控制花费,花了三千元歇了一个月。她长久注视着那片海。


本文摘编自《逃走的人》,作者:李颖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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