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百万公顷森林，还是帮助百万人口脱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知识局（ID：sjzhishiju），作者：Gopnik，编辑：王动，原文标题：《烧毁雨林榨取的棕榈油，正在帮百万人脱贫》，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柴米油盐”，在中国人的厨房里，食用油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作为最热衷于“炒”这一烹饪方式的民族，无油不成菜，是我们餐桌上的潜规则。

在南方，菜籽油是最重要的食用油，在北方，则主要是大豆油。随着农业和贸易的发展，今天，在超市的货柜上，除了这些常见的种类之外，橄榄油、山茶油、亚麻油、牛油果油……种种新品类的食用油层出不穷，丰富着人们烹饪的选择。

在这些食用油中，有一种无论是在厨房还是超市都难觅其踪，却在中国人的饮食结构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它就是国内消费量仅次于大豆油和菜子油的棕榈油。

2018年，中国棕榈油的消费量占比为16.8%，约等于除大豆油和菜籽油之外其他所有食用油的总和。

在世界范围内，棕榈油扮演的角色更加重要。今天全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食用油来自棕榈，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植物油。

低调的棕榈油，为什么能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

油料之王

早在5000年前，古人就已经学会了采摘油棕树果实进行榨油。棕榈油主要来自油棕果实的果肉和果核，其中果肉提取出的叫做棕榈油，而果核提取出的一般被称作棕榈仁油，两者的理化特性不相同，应用的范围也略有不同。

尽管人类利用油棕榨油有着漫长的历史，但这种原产非洲的树种彻底发挥潜能，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情。

〓 油棕树和它的果实，黄褐色的是果肉，白色的是果核

棕榈油能在短短几十年内“逆袭”，最大的武器就是高产。

作为热带多年生常绿植物，它可以全年生长，对土壤的适应力也比较强，据估算，平均每公顷油棕可以榨油3.74吨，是油菜籽的五倍，向日葵的六倍，大豆的八倍，遥遥领先于其他油料作物。

高产带来的另一个优势就是低廉的成本。作为单位成本最低的植物油之一，棕榈油还拥有稳定的性质。如此一来，棕榈油在食品工业中脱颖而出，逐渐占据了食用油领域的头把交椅。

在当代食品工业中，棕榈油起到了难以替代的作用。耐高温、长时间加热也不会变色、变质，使它成为工业油炸食品的首选；通过分级加工，棕榈油可以提炼出熔点不同、性质各异的产品：烹调油、起酥油、人造奶油、代可可脂、速冻油脂……

而在日化领域，棕榈油可以作为发泡剂，应用在香皂、香波和洗涤剂中；化妆品商们也喜欢它，它无色无味，可以充当柔润剂、乳化剂，保湿剂……

〓 各种日常食品和日化用品都少不了棕榈油的身影

棕榈油甚至可以充当生物燃油。2018年欧盟进口的棕榈油中，有65%被用作汽车、卡车或发电的燃料。

食品工业的代价

庞大的需求带来了棕榈油产业的飞速扩张。

自上世纪末开始，棕榈油被广泛用于加工食品和日化用品，到2015年，仅欧盟地区对棕榈油的需求量就增加了三倍。除了欧美，由于人口的增长和消费水平的上升，亚洲地区的棕榈油消费量也占到了全世界的一半，其中印度，中国和印度尼西亚占全球消耗的棕榈油的近40％。

从世界范围来看，在1995年至2015年之间，棕榈油年产量翻了两番，从1520万吨增加到6260万吨。到2050年，预计将再翻两番，达到2.4亿吨。

在中国，棕榈油的消费也在不断上升。目前，我国已经是世界第二大棕榈油进口国和第三大消费国。

根据非营利组织CDP中国项目对海关总署数据的收集整理，2019年中国棕榈油进口量达到了849万吨，仅次于大豆油。

由于棕榈油的特性和口感不太适用于中餐的日常烹饪，所以我们极少见到它作为单品油出现。但是在许多调和油和加工食品中，都有它的身影。

在超市货架上，一半的商品中都有它的存在。从各类包装食品，比如油炸食品、蛋糕糕点、披萨饼、甜甜圈、巧克力到洗护用品、化妆品，如除臭剂，洗发水，牙膏和口红，可以说无所不包。

下次，打开方便面的时候你可以留意一下背面的配料表，你一定可以找到棕榈油的身影。

〓 方便面就是使用棕榈油的代表性食品之一

棕榈油产业的飞速发展，也伴随着巨大的争议。首当其冲的，就是环境问题。

由于油棕树是典型的热带雨林作物，为了扩大油棕的种植，势必要毁林开荒，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对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破坏。

开辟种植园，往往采用焚烧的方式，这一过程产生了大量的碳排放，而且燃烧的浓烟往往会随着季风蔓延上千公里，直接影响到其他国家的空气环境。花园城市新加坡，就不得不在每年的焚烧季忍受来自印度尼西亚的烟雾之苦。

〓 印度尼西亚，森林被砍伐和焚烧，为之后转变为油棕种植园做准备

这些森林和雨林地区中，很大一部分是具有特别高的储碳能力的泥炭地森林，其储碳能力可达到一般雨林的20倍。

当树木被砍伐，泥炭地被排干，大量原本被锁在土地里的碳被从中释放，且森林本身也失去了吸碳功能；不仅如此，森林的毁灭还导致包括红毛猩猩等在内的大量野生动物失去栖息地，造成侏儒象和苏门答腊犀牛等动物的濒危。

〓 红毛猩猩分布于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现已全部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

此外，棕榈油产业链还存在土地掠夺、童工、强迫劳动等多种社会问题。这都让棕榈油产业饱受批评。

环保，在贫困面前让路

多年来，环保组织一直致力于推动减少棕榈油的生产和使用，以降低棕榈产业对环境的破坏，但收到的效果并不是非常理想。

对棕榈油的主要消费国来说，棕榈油是价廉物美的食品工业原料；对东南亚的发展中国家来说，棕榈油是他们发展经济，过上更好生活的希望。

〓 农民对油棕果实进行初步处理

目前全世界85%的棕榈油产自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两个国家，由于棕榈油产业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飞速扩张的棕榈种植园为当地贫困人口带来了大量就业机会，在这两个国家，棕榈油出口都是国民经济的支柱之一。

马来西亚第一产业大臣郭素沁曾在欧洲棕榈油会议上说：“棕榈油是消除贫困的代名词。”

近些年来，随着另一种支柱农产品橡胶价格的下跌，棕榈油产业变得更为重要。目前，棕榈油产业占马来西亚国民总收入的13.7％，在印度尼西亚也是重要的出口商品。

〓 农民们抗议对棕榈油的指责，这是他们赖以维生的产业，是生活的希望

以生态计，放弃棕榈油产业，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在全球范围内，棕榈种植园仅以10％的土地就满足了世界35％的植物油需求，目前全世界油棕树的种植面积已经大约相当于五个瑞士，为了获得同样数量的替代油，例如大豆油或椰子油，需要的土地面积将是其他地方的4至10倍 —— 这将是灾难性的。这只会将问题转移到世界其他地区，造成更多的森林被破坏并威胁其他栖息地和物种，以及加剧全球变暖。

随着技术的提升，提升产品附加值和产出而不是扩大种植面积，正在成为棕榈油产业的新方向。

经过多样化的开发，榨油剩余的废物如空果串，棕榈叶，棕榈果皮和棕榈仁壳可以用来焚烧发电，还可以制作肥料，甚至加工后提取植物纤维，升级、延长了产业链。此外，大规模采用人工授粉和采用象鼻虫进行昆虫授粉等新技术也使得油棕产油效率更高，这样一来，砍伐森林的现象也可以得到一定抑制。

〓 榨油剩下的废渣余料可以制作成纤维作为生物材料

除此之外，国际合作和监督也非常关键。成立于2004年的可持续棕榈油圆桌会议（RSPO）通过将生产商、销售商、银行投资者等7个领域的利益相关者团结在一起，制定和实施了可持续棕榈油的全球标准，公司必须遵守这些标准才能生产经过认证的可持续棕榈油（CSPO），这份标准持续更新，2018年通过的最新版已经禁止一切形式的毁林行为。

目前，经它认证的棕榈油占世界棕榈油总产量约19%。这可以帮助最大程度地减少油棕种植对棕榈油生产地区的环境和社区的负面影响。

〓 可持续棕榈油圆桌会议（RSPO）

对于反对者来说，这些还不够；对于生产者来说，却已经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这样一种暂时的妥协，并不能彻底改变棕榈油产业生产与消费两端撕裂的现状。

三年前，绿色和平组织的分支机构环境调查局就发现棕榈油圆桌会议RSPO“严重不合格”，并且“在某些情况下……与某些机构和经销商串通……以掩盖侵权行为”。

当我们在深夜撕开包装，煮上一份螺蛳粉或者泡面的时候，可能很难想到，这一份寒冬里的慰藉，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博弈：环保组织、跨国公司、贫困农民、雨林中的猩猩与犀牛……

棕榈油产业到底要向何处去？像这个复杂世界里的大多数问题一样，这个问题并没有简单明了的答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世界知识局（ID：sjzhishiju），作者：Gopnik，编辑：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