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抗疫群像：疫苗阴谋论与公共卫生治理之困

近日，在接种新冠疫苗的过程中，各国有关疫苗不良反应的新闻报道纷至沓来，民众对飞速上市的疫苗也产生了安全性上的怀疑。新冠疫苗的安全性、保护率到底如何？在美国、俄罗斯等国，官方、民众对新冠疫苗态度的对立，又是缘何而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健道（ID：ArtofWealthandHealth），作者：黄皓宇、葛赛妮，编辑：海若镜，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不良反应迭生，疫苗安全性疑云

从立项到上市，新冠疫苗的研发速度刷新了疫苗史上的纪录。随着各大医药公司的新冠疫苗完成临床测试并获得了紧急使用授权（Emergency Use Authorization），美国、以色列等国家已经开始规模化接种疫苗。

▲ 疫苗研发时长对比。来源：Nature

以色列在疫苗问世后采取积极的接种政策，在接种人口比例上遥遥领先其他国家。以色列卫生部长尤利·爱德斯坦（Yuli Edelstein）1月6日上午表示，目前已有近150万以色列人注射了第一针辉瑞公司的新冠疫苗。

▲ 每百人接种疫苗剂数。来源：Our World in Data

与接种疫苗相伴相生的，是不良反应案例逐渐增加。据《耶路撒冷邮报》报道，接种新冠疫苗后，以色列一名62岁女子因严重过敏反应被运送到耶路撒冷的Shaare Zedek医疗中心。12月30日，还有一名49岁的男子在接种新冠疫苗一小时后发生严重过敏性休克。

除了以色列，美国在接种疫苗的过程中也出现了多起不良反应的案例。早在12月19日，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就报告中提到了6例与辉瑞/BioNtech疫苗相关的过敏反应病例。阿拉斯加的一名卫生保健工作者在注射了疫苗后不得不在医院过夜。12月25日，一位波士顿医疗中心的肿瘤学家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接种了莫德纳新冠疫苗后感到头晕与心跳加速，“有如自己对贝类的过敏反应一样。”

与辉瑞、莫德纳新冠疫苗类似，牛津-阿斯利康疫苗也在测试与接种过程中产生了不良反应的案例。据BBC报道，在阿斯利康疫苗的研究阶段，一名志愿者曾在9月出现严重不良反应，致使实验短暂暂停。出于保密的原因，阿斯利康不愿透露患者的病情信息，但《纽约时报》报道该志愿者被诊断出患有脊髓炎，感染的诱因可能与基于病毒的疫苗载体有关。

12月，BBC援引巴西媒体的报道指出，一名28岁的疫苗测试志愿者在接种疫苗后死亡，死因是新冠病毒并发症。阿斯利康声明表示公司无法就个案置评，但“可以确认所有必须的审查程序都得到了遵守”，新冠疫苗的研发将继续进行。

呼吁与猜忌：新冠疫苗的态度分野

虽然在部分国家，新冠疫苗已经按计划开放接种申请，但民众对疫苗的接受度并不高。美国医疗总监（Surgeon General of the United States）杰罗姆·亚当斯（Jerome Adams）提到，在当下的抗疫阶段，他担心的一大阻碍是“如何说服足够多的美国人接种疫苗”。

以俄亥俄州为例，州长迈克·德维恩（Mike DeWine）表示，到目前为止，该州约60％的养老院工作人员拒绝接种疫苗。《纽约时报》将民众对疫苗的负面态度归咎为民众对医学知识的不了解与对流言及阴谋论的轻信，并援引德维恩的发言呼吁对疫苗的安全性进行更为细致的科普。

但是，美国民众对疫苗依旧抱有不信任的态度。在1月5日，一名来自威斯康辛州的药剂师因试图毁坏几百剂新冠疫苗被警方逮捕，调查人员称该药剂师是一名公认的阴谋论者，他坚信疫苗会改变人们的DNA构成，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美联社援引专家的发言强调，疫苗改变人类基因构成的说法没有根据，并指出：关于新冠疫苗的错误信息在网络上不断涌现，从疫苗的成分到其可能的副作用，不断发酵的谣言会影响接种疫苗的进度。

为此，美国公共卫生领域的专家们极力呼吁民众改变对疫苗的负面态度，积极接种新冠疫苗。纽约大学罗纳德·斯科特·布雷斯韦特（Ronald Scott Braithwaite）向《纽约时报》表示，根据数据分析，只要有10％~20％的纽约民众接种了新冠疫苗，新生病例的数量就会开始下降。但在接种疫苗的最初17天里，只有1%的纽约市民接受了两剂疫苗中的第一剂。

对此，他批评道，“圣诞节降落在肯尼迪国际机场的飞机比纽约市民注射的疫苗还多”，并在英国发现变异毒株后警告美国民众，“如果新的毒株取代了现有毒株，而我们不迅速接种疫苗，第二波流感就会再次登顶高峰，而且感染规模将是史无前例的，这是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

不仅是美国，俄罗斯的卫生专家也在忧虑民众对疫苗的抗拒心态。12月初，俄罗斯向民众开放了首批疫苗接种中心。但截至12月23日，俄罗斯只有1.5万人接种新冠疫苗，平均每个医疗机构每天只接种15人。CNN援引独立调查机构勒瓦达中心（Levada Center）的数据指出，有59%的俄罗斯受访者不希望接种疫苗。民众对疫苗的抵触心态已经成为了抗疫道路上的重要障碍。

速度与可靠性齐飞：疫苗研发的范式革新

各国民众对疫苗安全性与可靠性的质疑，很大程度与新冠疫苗冲刺般的研发速度有关。中国药监局曾在2018年就疫苗的研发流程向公众做过科普，介绍一个疫苗从研发到上市，至少要经过8年漫长的研发历程，最长甚至超过20年。而新冠疫苗自2020年初开始立项研发，已有多款疫苗在年底就完成了Ⅲ期临床测试，被紧急批准投入使用。如此迅捷的研发速度究竟能否保障疫苗的安全性与可靠性？

▲ 辉瑞/BioNTech联合研发的美国首批新冠疫苗在12月中旬已就绪。来源：Michael Clevenger/Getty

无论是国产疫苗还是海外疫苗，传统的减毒/灭活疫苗还是新兴的mRNA疫苗，其研发速度都超出了学界在疫情蔓延初期对疫苗研发节点的研判。在有效性与安全性的验证上，大多数被批准上市的疫苗都在相关期刊与企业官网上公布了相关的临床测试数据。

▲ 主要公司疫苗临床测试数据。图片内容来源：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高琦博士

▲ 疫苗不良反应类型及报告率。图片内容来源：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高琦博士

从测试数据中可以看出，尽管各国各医药公司在疫苗研发上采用的类型不尽相同，但均取得了不俗的保护率。虽然各家医药公司新冠疫苗的有效保护率浮动较大，但都远远超过了60%的合格线。实际上，疫苗有效率的计算公式是（对照组发病率-接种组发病率）/对照组发病率*100%，所以根据图表中对照组与疫苗组的感染率可以更直观地看出，注射疫苗后的感染率是从0.945%直线下降至0.046%（以辉瑞/BNT复星为例），感染几率下降到注射前的1/20。

从临床测试反馈的不良反应报告率上看，几组疫苗虽然在注射计量与测试人数上有差距，但不良反应都以轻症为主，相关疫苗从而得到了各国监督管理局的认可与批准上市。

所以权威科学期刊《Nature》才会在近期的报道中以“快如闪电”称赞新冠疫苗的研发速度，并强调医学界对相关病毒研究的积累、疫苗生产流程的提速、大量资金投入对加速临床测试的助力，以及高速运转的监管机构都为疫苗研发的快速推进提供了有力支持。

科兴中维在去年5月接受媒体采访时就曾表示，疫苗对于防控疫情与恢复正常的经济活动尤为重要，研发人员高度投入， “原来需要5年的工作，3个月做完了”。国家也在疫苗的研发上提供鼎力支持，在特审特批的监管流程中依旧坚持安全性与有效性的评价标准。

▲ 国药疫苗在2020年12月30日已获国家药监局批准附条件上市。来源：路透社

严峻的疫情形势不仅压缩了传统疫苗的生产流程，还促进了新疫苗类型的研发。《Nature》援引佛罗里达大学生物统计学家娜塔莉·迪恩（Natalie Dean）的发言表示，快速开发新冠疫苗的技术“挑战了疫苗研发的整个范式”，有望改变疫苗科学的未来。

在新冠疫情全球蔓延的情况下，辉瑞与莫德纳选择采用mRNA的技术路径进行新冠疫苗的研发，这也是人类首次使用mRNA的生物技术进行传染病的防治，之前从未有mRNA疫苗获批在人群中广泛使用。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主任比特·坎普曼（Beate Kampmann）表示，mRNA的疫苗技术以高研发速度与低生产要求“颠覆了疫苗学，（将来的）大流行也需要这种方法。”

▲ 不同疫苗研发路线的异同。图片内容来源：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高琦博士

目前，基于mRNA技术的辉瑞新冠疫苗已经获得世卫组织批准的紧急使用授权，在英国、美国、加拿大、欧盟等地区陆续获批紧急授权使用。

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史蒂芬·伊万教授（Stephen Evan）向BBC表示：“在医学上，‘安全’和‘无害’，‘风险’与‘有风险’之间存在重大区别。如果追求完全没有负面作用，那么没有疫苗和药物是安全的。每一种有效药物都有副作用，我所说的安全是罕见的副作用和显著益处之间的平衡。”

穷的更穷，富的更富：大流行中的公共卫生治理

随着部分疫苗率先获得批准上市，全球的抗疫进程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但是在疫苗的推广与接种过程中，不同国家之间、不同群体之间围绕新冠疫苗的供应、分配与接种表现出不同的态度，这也为区域性乃至全球性的公共卫生治理带来挑战，甚至会影响以及分化全球经济复苏的态势。

受疫苗产能的限制，美国CDC的疫苗顾问们在12月20日建议，75岁以上的老年人以及包括一线急救人员在内的“前线基本人员”（essential workers）应优先接种新冠疫苗。但是这项政策随即遭到左翼媒体的抨击，Vox认为这项政策存在着制度性漏洞，社会精英可能试图把他们自己分类进“前线基本人员”涵盖的范围中，以使他们得以提早接种疫苗。

除了分发策略上存在的漏洞，CDC在制定政策时并没有意识到民众对疫苗存在的抵触情绪。俄亥俄州州长迈克·德维恩（Mike DeWine）曾在CNN节目上表示，养老院工作人员对新冠疫苗的低接受率令他感到震惊，这促使他将围绕疫苗的安全性进行更多的普及与教育。他向养老院工作人员呼吁：“您有风险，但养老院中的人也有风险，这种疫苗确实有效，而且实际上非常非常安全。”

面对疫苗在民众中遭受冷遇的现状，范·伦克尔（Van Runkle）将原因归咎为市民因轻信错误信息产生的恐惧与偏见，并在看到同事或朋友接种了疫苗没有产生不良影响后，不愿改变抵触的情绪。这种抵触情绪甚至在医护人员中也不是少数。

面对疫苗分发量与接种量的严重错配，美国医疗总监杰罗姆·亚当斯表示：“如果卫生保健工作者不想要疫苗，各州应该转移到下一个群体。”为此CNN援引一位美国高级官员的话强调：“我们宁愿看到需求满足供应，也不愿担心药物是否会被搁置在医院的货架上。”

虽然第一批疫苗已经下放到各个地区，卫生官员与相关研究者也多次在大众媒体上为疫苗的安全性背书，但美国国内对疫苗的态度显然是分裂的。分裂的防疫共识将会继续影响美国的经济复苏，甚至加剧不同族群间经济水平与收入水平的分化。

国际上就如何分发产能有限的新冠疫苗也产生了态度的分裂。据CNN报道，由于供应链问题，辉瑞无法向欧盟提供其承诺的到２０２０年底前的１２５０万支疫苗，欧盟内部就疫苗的分配问题产生了分裂，欧盟自身也受到了成员国的指责。

虽然新冠疫苗已经获批上市，但目前的产量显然无法同时满足全球的接种需要。中金研究院曾预测2021年1季度海外疫苗累计产量为8.2亿支左右，2季度疫苗累计产量约为22.5亿支，直到第三季度疫苗紧张的状况才会缓解。

▲ 资料来源：阿斯利康， 辉瑞， 莫德纳， J&J， Novavax， CNBC， Reuters， The Economic Times，中金研究院（注：数据截至2020年12月2日）

在疫苗上市初期累计产量受限的情况下，高收入国家抢先预订了2021年初大部分的疫苗产量。截至2020年12月初，有潜力研发生产新冠疫苗厂商的订单也基本被高收入国家囊括。以辉瑞和莫德纳这两家最先供应疫苗的厂商为例，他们的疫苗订单基本已被高收入国家垄断。而美国、英国、欧洲、加拿大和日本更是预订了辉瑞2021年超过80%的产能。

▲ 绝大多数疫苗已被美国、英国、欧盟与日本预定。资料来源：阿斯利康，Moderna，辉瑞等， 中金研究院（注：数据截至2020年12月2日）

▲ 资料来源：Duke Global Health Innovation Center，中金研究院（注：不包含供应量未知的订单，数据截至2020年11月16日）

疫苗分发的紧张局势加剧了全球公共卫生治理体系面临的压力。高收入国家在包揽疫苗产能、加速经济复苏节奏的同时，中低收入国家依旧处于疫情蔓延、经济复苏延迟的局面。疫苗的批准上市虽然让我们看到了疫情结束、经济复苏的一线曙光，但疫苗供应紧张、全球公共卫生治理体系在发达国家单独行动的局面下面临危机，将会拖累全球经济同步复苏的节奏，造成不同国家间收入水平的进一步分化。

参考资料：

[1] https://www.jpost.com/breaking-news/covid-19-vaccine-update-15-million-israelis-inoculated-654425

[2] https://www.jpost.com/breaking-news/after-receiving-vaccine-62-year-old-woman-suffers-allergic-reaction-654239

[3]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what-you-need-to-know-about-allergic-reactions-to-covid-vaccines/2020/12/31/3153c98c-4b2e-11eb-97b6-4eb9f72ff46b_story.html 

[4] https://www.foxnews.com/us/doctor-reportedly-severe-allergic-reaction-moderna-covid-vaccine

[5] https://www.bbc.com/news/uk-54132066

[6] https://www.nytimes.com/2020/09/08/health/coronavirus-astrazeneca-vaccine-safety.html

[7] https://www.bbc.com/news/world-latin-america-54634518

[8] https://www.nytimes.com/2021/01/03/us/coronavirus-vaccine-.html

[9] https://apnews.com/article/wisconsin-pharmacist-steven-brandenburg-ac00faee3cf10a9558665d472123b96c

[10] https://www.nytimes.com/2021/01/01/nyregion/nyc-covid-vaccine-rollout.html

[11] https://edition.cnn.com/2020/12/23/europe/russia-vaccine-skeptics-doctors-intl/index.html

[12] https://www.chinanews.com/gn/2018/07-28/8582524.shtml

[13]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0-03626-1?utm_source=Wechat&utm_medium=social&utm_campaign=d41586-020-03626-1

[14] https://mp.weixin.qq.com/s/6cfcg8qN7wJqeS_DfM12wQ

[15] https://edition.cnn.com/2020/12/20/health/acip-cdc-covid-19-vaccine-phase-1b-allocation-bn/index.html

[16] https://www.vox.com/recode/22214330/covid-19-vaccine-silicon-valley-concierge-medicine

[17] https://edition.cnn.com/2021/01/05/politics/vaccine-states-white-house/index.html

[19] https://www.bbc.com/news/explainers-52380823

[19]《彭文生：疫苗之后，经济何时重回“正轨”？全球不同步的时间线》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579544287019013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财健道（ID：ArtofWealthandHealth），作者：黄皓宇、葛赛妮（作者系《财经》实习研究员），编辑：海若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