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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 (ID:MrDisco007),作者:爆肝唐,头图来源:IC photo
晚上九点多,上满一天班的我特地去高中母校看看。校门口建起了高架桥,桥下车辆往来,川流不息。
学生们从桥的这头徒步走向另一端,他们拿着书低头快步走,与旁人无交流,走向桥那端的校区。
我在学生人群里,靠边让路,生怕挡到那些背着书包的年轻人。看上去,如果我不小心挡住一个人,哪怕只踌躇五秒,梦想就会远他一步。
走下高架,想去中学旁边吃顿酸辣粉,整齐的站牌、干净的路面,地上红砖严丝合缝,看不见一摊油渍。
我跟朋友纳闷,学校附近的夜摊去哪了?
倒退十年,晚上十点,正是我们在这十字路口风卷残云的时候。
一到这个时候,仨人一群,俩人一伙,用自己的社交手段和挑剔的胃口,联合夜摊老板,加之平静又暗下来的夜晚,汇成一个暗潮涌动的夜摊江湖。
学校每年都会给学生组织成人礼,学生跨过去,意为18岁成年。
但跨过成人门之前,这批人早就在夜摊江湖的你来我往中,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响铃前一秒,心里上了膛
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学生们的脚尖指向门口,等到铃声一响,他们就能像洪水一样奔流而下。
"跑饭"是燕赵大地中学生的一项非体育运动,它开展在教室与食堂之间。俯瞰整个校园,学生们像血管里的血液一样,从各个教室组织流入这颗食堂"大心脏",进行能量补给。
早中晚的跑饭跟数学送分题一样,穿插在学生上午、下午,和晚上的学习之间,它可以不好吃,但我们不得不吃。
我们真正期待的,永远都是晚上栅栏门外,小推车驮过来的那一团团香味。
栅栏门位于教室宿舍和学生宿舍之间,长约十米,又高又尖的铁栏戳进水泥注的矮墙上,墙高到学生大腿根。
不能出校门的时间里,隔着镂空的铁栅栏,穿校服的学生们等待着自己的美食从热锅里出来,边等边聊哪个同学被找了家长、聊男同学和女同学的八卦、聊考清华还是考北大、聊挖掘技术哪家强。
臭豆腐、烤冷面、月亮馍、炸淀粉肠等等从摊主那边递过来,接到热乎乎的食物时,我们迫不及待地撩开塑料袋吃起来。
哪怕是晚上,河北考生也能凭借自己的肌肉记忆,吃完回宿舍再肝半张卷子。在这样紧张的学习氛围压制下,在学校里吃到自己想吃的美东西,是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情。
但就算冲破栅栏的束缚,出校门走进夜摊,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顺利地买到最想吃的。在这之前,要冲破重重阻力,靠自己的聪明智慧拼来一次心满意足。
风平浪静的夜摊交易,暗潮汹涌的中学生江湖
十年前,在高架桥下方,远没有现在这么宽敞干净。
每当快到晚上学生放学的时候,摊主们纷纷出动,抢占位置,让食材、调料各就各位,准备好迎接馋急眼的学生们。
太阳下山,就是夜摊集结的信号。
道路两旁的摊贩把路挤成一个沙漏,路过这里的车辆皆绕路而行。我们从教室走到门外,从考场废物变身夜场猎手,分区域行动。
围堵炸串摊
没工作之前,纠结选哪份工作好,选择的基础基于自己的了解和学长学姐等周围人的"过来话",不久变得焦虑和自负,迟迟不作选择。
但上高中的时候,面对两个炸串摊,却能当机立断。因为决断,是基于我们每天多次对比实践形成的。
宿舍外面的炸串摊老板少言寡语的,骑着三马子(唐山方言指三轮车)停靠在老地方,把准备好的串摆在一个个不锈钢盘子里,起锅烧油,不一会,油烟子沿着锅沿冒了出来。
老板总是穿着一个沾油的白色围裙,一头板寸,凭借菜硬价贱,以话少冷漠,却最受欢迎的角色出落夜市。左手接炸串,右手撒料,来回刷两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的摊子周围总是围着许多人,同样都是淀粉肠,他家的肠外面酥脆,里面不碎又柔软,肠内的温度恰到好处,能烫到舌头但不让它秃噜皮。
拿到手里的淀粉肠表面靠着一层转瞬即逝的油泡泡。等到孜然辣椒面和秘制酱料布满外表,用嘴一吹,温度稍降,气味升至鼻腔,先说服大脑告诉它真好吃。
离他不远处还有几家炸串,其中一家由一对夫妻经营。男老板一米七左右,矮矮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道缝。总跟来这的女学生开玩笑,女老板在一旁默不作声,抿着嘴把炸好的串放进纸袋递给女孩。
孩子背对着三轮车的握把,看座椅上的童话绘本,认真得像是周围什么都与他无关。
以前吃过一次夫妻炸串店的炸肠,记忆里,肠心还是凉的,炸出来的时候,拿到手里还在滴油。
大概半年后,夫妻炸串不在了,这里又多了几摊炸串,但人最多的还是那个白围裙老板的摊子。
决战烤冷面之夜
"哗啦"一下,烤冷面老板手一抖没兜住,半兜紫色洋葱丁从铁板上洒下来。
旁边等冷面的学生们跟着叫了一下,以表惋惜。老板"诶呦喂"了一声之后,赶紧拨了拨身上的碎葱头,怕铁板上的冷面糊掉,转脸着手咔咔直炒。
老板有张新疆面孔,刻板印象导致我吃他家烤冷面能吃出一股子羊肉串味,堪称此生烤冷面之最。
老板家的紫色洋葱丁规矩又小巧,甜辣适中,导致每次一吃他家烤冷面就能吃个底儿掉,一粒葱头都不剩。
其他家烤冷面里的葱头多用较便宜的白葱头,又辣块头又大,经常吃半碗剩半碗。
看见掉了半兜葱头,我跟同学的心都疼了一下。商量了一下,分别给每份冷面多夹了根肠,又招揽认识的同学过来点了份吃。以此举缅怀逝去的葱头,寻思着让面前这个大哥多赚一点是一点,勉强挽回一下损失。
围攻酸辣粉
奔着酸辣粉去的母校,结果没吃到,以这个十字路口为中心的小吃街很长很长,酸辣粉霸道地位居中央。这种高汤食物成为寒夜中心的一团火,与两旁路灯下黄色的光相辉映。
老板一掀锅盖,热气腾空而起,长长的筷子挑起一绺粉丝,完整落在纸筒里,洒下辣椒油跟香菜,点缀几撇烫好的油菜叶,浇一圈醋装进扩好形状的塑料袋里,两个"耳朵"一拎,热气扑近塑料表面,烫得人拿不住,于是我把它系紧,以免香味被宿管阿姨闻到扣分。
十一点的夜课开始之前,酸辣粉就是解救我于题海的麻药,一头埋进这酸爽里,酸辣程度让我暂时忘记一会要肝的卷子。有时候跟室友共饮一碗酸辣汤,进入教室横着走。
在宿舍共饮酸辣汤和在厕所里跟同学分一根烟感觉相似,同为固定场所不被允许的行为,刺激又消愁。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跟同学的名字出现在宿舍门前的黑板上,班主任批评了我们一顿,于是后来的晚上,我们把塑料袋的"耳朵"又系得紧了些。
在不了解规则为何如此界定的情况下,我们选择的不是遵守规矩,而是不被别人知道我们打破了规则。自我满足的同时又尊重权威,这样的行为准则仿佛到了今天,同样适用。
鸡蛋灌饼
夜市有一家灌饼摊有些不可思议,一开始我们也纳闷,为何早饭被搬到了夜摊。
灌饼摊是一家夫妻开的,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样子。
圆圆的面饼里灌进一颗被打散的鸡蛋,做成的灌饼有时候鸡蛋液贴着面饼,有时候面饼表面汪着一层油,长得都不一样,口感参差不齐。看上去这摊刚开没多久,车子跟锅台半新不新的样子。
这哪儿能满足我们的口味,被小吃摊惯养的我们就爱奔夜摊老油子那吃东西,夫妻灌饼摊的食客寥寥无几。
但没过几天,围着蛋饼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近一看发现多了一个白色纸板,上面一则说明:
“儿子白血病,我们卖鸡蛋饼,不用多给钱。”
见几个穿校服的人扔下钱就走了,也没买灌饼,女人拦他要把钱给他,穿校服的人说着不用,“嗖”一下就跑过人群。
这样的学生越来越多,也有人买一个五块钱的饼扔下十块钱就走。学生世界里的英雄主义,最简单不过与人为善,不论真假。
我们冲进美味,后来全身而退。
夜摊是我们上学期间能接触到的外界社会,那时候高中一周只有半天假期,在非寒暑假的学习日里,我们在这个校外二三十米范围内的外界社会里体会成年世界的酸甜苦辣,那是比数学客观题满分还要宝贵的经历。
十年以后,夜摊搬进商场,分类排列,整齐划一。
学生们从在夜摊徘徊变成了走上高架,前往另一个校区。校园门前的道路变得又宽阔又干净,家长们口中"脏乱差"的小吃摊也被收编进了商场,变成了颜色统一的招牌和外形统一的餐车。
沙漏状的马路不再拥堵,汽车到这也不必绕路了。道路上的障碍被清除了,学生们真正做到了两个校区、一条高架,两点一线高速运转。
可我还是想吃碗酸辣粉,让封印在Excel表里的自己透透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 (ID:MrDisco007),作者:爆肝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