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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时10天9夜,行走了约1200公里,穿越了地震重灾区哈塔伊、加济安泰普、卡赫拉曼马拉什、马拉蒂亚、阿迪亚曼、乌尔法等6个省份、13个城市……严志刚拍下的,既是大地的伤痕,也是人类文明的眼泪。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摄影、作者:严志刚,编辑:晏非,头图来自:严志刚
当地时间2023年2月6日,不到9个小时的时间,与叙利亚边境接壤的土耳其东南部,就接连发生两次7.8级地震。
这次少见的“双主震”地震,是自1939年来土耳其遭遇的最大灾难。地震导致11个省份受灾,1350万人受到影响。截至2月26日,土耳其灾害与应急管理局称,这次地震导致土耳其44374人死亡,16万栋建筑倒塌或严重受损,51.8万个独立单元遭到破坏和损害。
2月23日,阿迪亚曼市的暮色中。钟楼顶,放置着奥斯曼帝国的吉祥物——老鹰石雕。钟楼上的时钟已毁坏,指针永远停在了04:17这个时刻。那是2月6日地震发生的时间。摄影:严志刚
2月16日,摄影师严志刚前往土耳其,记录下了部分地区的受灾情况。
整个采访拍摄过程中,余震不断,陆续有房屋倒塌和人员伤亡,情况极其危险。据统计,地震发生后,一共发生了9000多次余震,5~6级余震超过40次。
2月17日
哈塔伊省伊斯肯德伦,凯末尔·扎哈奥鲁和他的家。摄影:严志刚
“来看看我住了40年的房子。”
早上8点多,太阳还没照到这里,69岁的凯末尔·扎哈奥鲁带着儿子和女儿在附近的空地上烤火。
40年来,他们全家人都住在这一栋楼。在我发现他们之后,他一定要拉我进他的危房里拍张照。哪怕有一点希望,他也希望让更多人看到这张照片。
他很失望,因为到现在为止,政府部门都还没有过来给他的房屋定损。他认为,这次地震,比起政府给予的帮助,民间的支援给予的帮助更加及时。
哈塔伊省伊斯肯德伦,搬家的灾民。摄影:严志刚
早上8点开始,人们便忙着从已损坏但还未倒塌的房屋内,把家具物品抢着搬出来。他们在地面和阳台之间架设长长的电动滑梯,然后分工协作,从上往下搬东西,一般都由亲戚朋友一起帮忙。当然也听说有搬家公司趁火打劫,租车和工具的费用,一天就要价1000美元。
不管在土耳其的哪个城市,这都是我此行最常见到的场景。
哈塔伊省首府安塔基亚,夜幕下的路边,孩子们聚在一起,躺在地毯上看动画片。摄影:严志刚
哈塔伊省首府安塔基亚,加黑特·阿什卡就在路边一直坐着,身后的废墟曾经是他的家。摄影:严志刚
加黑特·阿什卡的脸藏在阴影中,异常凝重。地震发生后,他亲手挖出了妻子的尸体,但女儿至今还埋在废墟里。
他要等着见女儿最后一面。
哈塔伊省首府安塔基亚,地震已经过去了11天,政府正在动用大型装载机清理城市里庞大的废墟,尸体不断从废墟中被挖掘出来。摄影:严志刚
哈塔伊省首府安塔基亚,废墟中的遗物。摄影:严志刚
震后,灾区废墟成山,指挥的救援队员在其中显得异常渺小。
有人把废墟中翻捡出的照片摆放在路边。无人认领的物品,往往意味着又一个生命的消逝,抑或又一个家庭的破碎。
哈塔伊省首府安塔基亚,卡戎(Charon)石雕。摄影:严志刚
卡戎是希腊神话的地狱船夫。传说公元前150年,塞琉西王朝统治时期,安塔基亚发生大规模瘟疫。在帝王法师的建议下,当地人在这座城市的高山上雕刻了这个神像,希望他的神力可以让瘟疫停止。
中世纪十字军东征时,雕像被破坏。这次土耳其地震,让它再一次受伤。
2月18日
加济安泰普省努尔达伊市,两个少年借助卡车从危房的二楼跳下来。摄影:严志刚
在政府动用大型装载机将损毁的房子夷为平地之前,民众们抓紧机会从废墟中收拾出还能用的家当和财产。
加济安泰普省努尔达伊市,废墟中无家可归的一家人。摄影:严志刚
“房子倒塌了,为什么还那么乐观?”
“我们土耳其人都这样,这是安拉的安排。”
加济安泰普省努尔达伊市,42岁的哈桑。摄影:严志刚
“可以给你拍张照片么?”
“可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哈桑在地震中被伤到了头部。面对镜头,他依然乐观又坚定。
2月19日
加济安泰普省首府加济安泰普市,当地市民从坍塌的安泰普古堡和古清真寺下走过。摄影:严志刚
安泰普是有着超过3600年历史的一座古城,其标志性建筑就是这座古堡。安泰普古堡始建于公元2~3世纪罗马时期,后来在奥斯曼帝国时期不断扩建,是土耳其最为著名的砖石结构堡垒建筑和世界文化遗产。
这次地震中,古堡城墙大面积坍塌,修复起来恐怕要耗费很长时间。附近一个建造于17世纪的Sirvani清真寺,其穹顶和墙体也有部分垮塌。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帕扎尔吉克市,一名志愿者正在为灾民分发物资。摄影:严志刚
“家里房子没有倒的不要领,你们还有温暖的家。这里的衣服和鞋子,都是给住帐篷里的人发的。”志愿者一边分辨人群,一边大声呼吁。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帕扎尔吉克市,老人贝卡尔在地震中失去了一家人。摄影:严志刚
傍晚时分,80岁的老人贝卡尔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在帕扎尔吉克市废墟间的路上。路中间有一摊水,在逆光下闪闪发光,衬托他的影子更加孤独。
擦肩而过时,我摆手向他打了个招呼。他停下来,迟疑而又严肃地看着我。在回答了有关名字和年龄的问题后,我多问了老人家一句:“家里人都好吗?”
他一下就哽咽了,哭着说了一串话。我当下就后悔了。
翻译法特告诉我,他们家8个人全都在地震中死了,剩下他一个。80岁男人的哭声,就一声,却令人心颤。
卡赫拉曼马拉什市中心的灾民营地。摄影:严志刚
卡赫拉曼马拉什市中心的体育馆被临时改造成为灾民营地,这里至少有400多顶帐篷,住着几千人。吃饭、上厕所、领物资……一切都要排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着各个出入口,秩序井然。
好在,这里依旧成为了孩子们的乐园。帐篷间的空地就是足球场、排球场,欢声笑语升腾其中,灾难仿佛不存在。
另一边,男人们聚在一起抽烟聊天,忧心忡忡;女人们则负责为日常生活忙碌,把衣物晾晒在帐篷间拉起的绳索上。
2月20日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首府卡赫拉曼马拉什市。一些无人认领的照片,被插在废墟边缚住树的绳子上。摄影:严志刚
除了官方公布的4万多人死亡名单,还有不少失踪者未被发现,他们很有可能还埋在废墟中。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埃尔比斯坦市。一群市民围着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他们正在进行房屋受损登记。摄影:严志刚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格克孙市。摄影:严志刚
地面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商店橱窗里堆着被震倒的服装模特,店铺的主人似乎还没有心思把它们扶正。
2月22日
马拉蒂亚市。摄影:严志刚
地震后,马拉蒂亚附近的伊斯克村山地上出现一道大裂缝。裂缝在地表长达百米,最宽处有2~3米,最深达3~4米。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埃尔比斯坦市,一个公司职员正在废墟中寻找一些还能用的办公用品。摄影:严志刚
土耳其政府于2月19日宣布,为将近80万灾民每人发放一万土耳其里拉(约3647元人民币)的补贴。
马拉蒂亚,土耳其农业发展银行门前排起领取补贴的长队。摄影:严志刚
灾民区里的志愿者在发餐,餐车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摄影:严志刚
作为一个外国摄影师,我可能太显眼了。拍完这张照片之后,有一个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大声对我嚷嚷。翻译告诉我,他不高兴了,叫我不要拍了,他认为我把他们可怜的样子拍下来了。
在这次土耳其的拍摄中遇到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在震区拍照遇到的大部分人,还是很淳朴的,不少人还主动鼓励我把镜头对准他们。看来大城市的市民,心态不太一样。但记录往往伴随着冒犯,对此我也只能在内心向他致歉。
马拉蒂亚市民在地震中损毁的耶尼清真寺前经过。摄影:严志刚
坐落在马拉蒂亚、具有古典式奥斯曼帝国风格的耶尼清真寺,迄今已有180年历史,在此次地震中严重受损坍塌,穹顶也完全坍塌掉下来了。
由于土耳其96%的国土处在地震带上,耶尼清真寺命运多舛,多次在地震中受损,又多次修复后重新开放。
2月23日
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埃尔比斯坦市。雪山下的灾民营里,至少搭建了1000顶帐篷。摄影:严志刚
在灾民营里,阿拉伯人统一住在道路的右边,而土耳其人的帐篷则分配在道路的左边,虽然他们的信仰都相同,但是生活泾渭分明。
多安谢希尔市,在帐篷区等待领衣物的民众。帐篷上写着土耳其一个知名服装连锁品牌的名字,老板就是这里人。摄影:严志刚
多安谢希尔市。逆光下一个孤独的身影。路的两旁都是完全被震塌了的房屋。摄影:严志刚
阿迪亚曼市。伊厄特一家六口打理了10年的餐厅在地震中被毁了,经济损失达40万里拉以上。摄影:严志刚
2月24日
尚勒乌尔法市闹市区,一个孩子头顶芝麻圈,在街头寻找生意。摄影:严志刚
这种芝麻圈是土耳其最常见的街头小吃,5里拉一个。朋友告诉我,芝麻圈曾经的价格是0.5里拉一个。过去一年,土耳其通胀得太厉害了。
尚勒乌尔法市,一座清真寺内的墓园里,一只黑色的猫在墙头出没,和右下方抽烟的黑衣女子相映成景。摄影:严志刚
墓园的墓碑上刻满了阿拉伯文。如今,这座城市主要居住的是土耳其人、库尔德人和阿拉伯人。这座城市悲惨而又辉煌的历史,使得它像谜语一样难以猜透。
伴随着地壳板块的震荡,这份难以言说的情绪,仍在人群中延续。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想让世界不要忘记,这美丽国度曾经以及正在经历的苦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摄影、作者:严志刚,编辑:晏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