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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06 20:00

在哈尔滨的巨型张亮麻辣烫里啃龙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路商店(ID:zailushangzazhi),作者:大蹦驴,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个智力正常的旅行者,绝不会在春天带着他从没来过东北的女友访问哈尔滨。


这个理应温柔可爱的季节在哈尔滨总是乏善可陈。事实上,在丁香短暂的花期以前,除了因为笃信春捂秋冻而过度着装的臃肿老人,以及那些显然已经变得异常冷清的巨型皮草城,没有任何指征显示这座城市即将从酷寒中复苏。




但总算还有些新鲜事儿能让(我与女友这种)做出愚蠢决策的游客觉得没白来:


中央大街上的HM似乎已经完全倒闭;一家购物中心正用质量不过关的霓虹灯将自己标榜为“全球首家直播商场”。



索菲亚大教堂里正在举办小型音乐会,在拜占庭教会用于沟通上帝的幽深穹顶下,小乐团演奏着《北京的金山上》。




江边的一家民谣酒吧里,男孩儿正在弹唱《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问题是,当时是下午四点钟,在这个国家,再找不到第二个城市的live酒吧拥有如此健康的演出时间表了。


事实上,不仅是这家酒吧,整个哈尔滨市的作息时间都健康得令人发指。这导致在到达哈尔滨第二天的晚上九点钟,我夫妇二人就开始躺在酒店里面面相觑了。


长夜漫漫,整点儿烧烤是为数不多的夜生活之一


作为一个黑龙江人,半个地头蛇,惭愧之余,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拿出一些额外的东道精神,在去东方斯卡拉翻花手以外,为女友提供一些更具诚意的本地娱乐选项。


我自有我的手段,那就是疯狂翻看短视频软件上本地生活博主的作品列表。很快,在一众大同小异的苍蝇馆子推荐中,两个我从未见过的巨型场所引起了我的兴趣。


首先,我发现在距离哈尔滨城区二十多公里以外的高速公路旁,一家占地五十五万平米的巨型洗浴中心已经在今年年初拔地而起,刷新了本市洗浴中心占地面积的记录。



“巨型化”,似乎是一切东北场景的归宿:东北人拥有更大的体格,吃更大菜码,开更大的丰田霸道,就连哈尔滨市本身,目前也已经扩张成了全国面积最大的省会城市。


但我实在想不到,如今这里的洗浴中心已经扩张到了一座古代城邦的级别。温室大棚一样的幕墙之下,辽阔的浴池、饺子熏酱炝拌菜、碰碰车与豪华套房,共同构成了一个培养东北人的生物圈二号。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老家矿上的浴池,它拥有一个堪称奇观的更衣大厅。大厅的天花板由无数的正方形拼成,每一块正方形都是一块电气化的吊框,用钥匙拧动一旁的电门,它会缓缓落下,职工们私人的浴包、衣裤、不明内容的包裹就盛放在里面。


棋盘一样的电气吊顶一眼望不到边,那可能是我最早见到的赛博朋克景象。如今,尽管厂矿已经衰落,这种在开阔空间集体沐浴的行为,却被现在这种巨型洗浴中心发扬光大,——这可能是东北为数不多的文化传承之一了。


 可惜,我的南方女友对泡澡并不感有兴趣(甚至有些恐惧)。相比之下,另一个我在短视频软件上发现的场所,一家巨型的张亮麻辣烫,显然更让她有探索欲。



你没看错,2021年,那个常年沉沦在老旧居民区、与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为伍的张亮麻辣烫,在它的出生地实现了体面的巨型化。


仍然有不少人并不知道杨国福和张亮麻辣烫都发源于哈尔滨,“麻辣烫”这三个掷地有声的四川字眼儿,为几代东北人前赴后继肆意改造这一食物的事实提供了强力的混淆。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东北的麻辣烫人应该为他们烹饪的那碗食物取个新名字,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们的“麻辣烫”会进化到让四川人忍无可忍。


一个四川人来到哈尔滨,应该会对这家可爱的店铺产生浓厚的兴趣


其实早在我小时候,东北就出现了现在所谓的“老式麻辣烫”,用塑料袋套着碗,重油重辣涮些青菜、血豆腐之类的东西,大雪寒天里,小情侣逃掉补习班去学校对面秃噜一碗,热热乎乎,温馨美妙。


后来,在哈尔滨一带,老式麻辣烫渐渐进化成了和麻辣毫无关系的“新式”麻辣烫,这其中头脑灵活的商人,比如杨国福与张亮的老板,渐渐发现了它对外扩张的潜力。


事实证明,新式东北麻辣烫的生命力甚至强过了黄焖鸡米饭。如今,张亮已经在纽约开起了分店,回马枪甚至捅回了成都。于是,威加海内归故乡,在哈尔滨西站附近的新城区,张亮麻辣烫用一种洗浴中心式的巨型浪漫主义,经营了一家1500平米的超级餐厅,卖起了鲍鱼和波士顿龙虾。


必须承认,张亮麻辣烫与龙虾之间的庸俗冲突非常唬人。为了一睹这样的奇观,在一个饭口,我夫妇二人走进了这家麻辣烫旗舰店。



我只能说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店面,巨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带有厚重混响的火车站广播式的取餐呼唤。到处都有拍照,很显然,不少市民会把这里定义为“网红打卡地”。



诚如你所见,我们确实在这里吃到了龙虾。98一只的价格也算良心。令人遗憾的是,它并不是被按在麻辣烫的锅里涮熟的。后厨使用另外的蒸锅,以最传统的方式做熟了它。端出来的时候还配了一个小盒子,里面颇有仪式感地装着吃龙虾的三件套,虽然我很怀疑它的实用性,但这样的服务细节在东北确实十分难得。


其实大部分食客并不会选择在这里吃龙虾,毕竟在这儿十几块钱就能吃一碗很新鲜的麻辣烫


于是,在张亮麻辣烫,我的女友达成了第一次吃龙虾的人生成就。这可能算是我们这次来哈尔滨最魔幻的经历了。


吃饱喝足,我们婉拒了店员让我们加入张亮麻辣烫粉丝⑥群的邀请,抹抹嘴走出巨大的餐厅,晚风吹过哈西新区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我们感到隐隐的怅然。


超级洗浴中心也好,巨型张亮麻辣烫也罢,如果说它们吸引我们的点在于“奇观”,那这个奇观也不过空有一个巨大的外壳而已。说到底,这种以“巨大”为噱头的场所,终究不能给我们匹配其规模的营养。


而当我开始思考,哈尔滨还有没有一些真正的意义上的“奇观”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哈尔滨儿童公园里的儿童小火车。



第二天,我带女友散步来到了儿童公园。


很遗憾,那座公园四周的围墙已经被拆掉了,不再是我记忆中封闭管理时代的高贵样子。但长达两公里、配套有许多车站的环形铁轨倒还在,这条铁轨修建的非常严肃,如果我不提示女友那是一项游乐设施,她还以为它是真正用于运输的某种特殊铁路线。


然而,硬件这并不是这项设施的“奇观”之处。它真正魔幻的点在于: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这条铁轨上运行的“少先号”列车,就是由哈尔滨市的少年儿童自主管理、运营的。



什么意思呢?就是彼时哈尔滨市的小学生,全部拥有一个特权。只要你表现的足够好(好与坏通常体现在学习成绩上),就可以在某一学期的几个星期里,被选拔去儿童公园的小火车上,担任站长、列车长、乘警、司机、列车员到广播员、售票员、检票员、巡道员和道口管理员……



想象一下,一座城市的少年,都期待着能戴着红领巾,朝气昂扬地在这条八分钟转一圈的火车上工作几天。他们会认真地扮演着各种角色,接待着络绎不绝的外宾和我这种满眼羡慕的外地的小朋友。


而这项奢侈的游戏,在哈尔滨整整进行了五十年。即使是那些没机会在列车上担任职务的儿童,也几乎全部乘坐过那辆小列车并被老师要求写过乘后感。


如今的小火车仍然会在夏季运行,但少先队员已经不再会在车上为旅客们服务了。五十年代第一批服务列车的少先队员,如今已经是古稀之年。


而现在,我和女友眼前的这座公园里,再看不到一点儿朝气,倒是随处可见锻炼的老人。长椅上在疫情期间安装的愚蠢的隔离设备还没来得及拆除,千篇一律的廉价充气游乐设备上爬满了吱哇乱叫的低龄孩童,显然,“儿童公园”已经脱离了它营建之初所定位的受众——系红领巾的少年人们。


旧的奇观湮没,新的奇观拔地而起。如今哈尔滨的孩子们,或许正在城郊的巨型洗浴中心里玩着碰碰车,或者在张亮麻辣烫旗舰店里学习如何扣出鲍鱼的肠子。他们已经忘记,这座城市曾经存在这样一列光荣的小火车,上面乘坐着全世界最幸福的少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路商店(ID:zailushangzazhi),作者:大蹦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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