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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01 15:44
说我“恋爱脑”,是一种歧视吗?

本期我们采访了心理咨询师史秀雄。当“恋爱脑”已然成为集体奚落的对象,现代爱情的尺度,还可以如何进行?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小姐MissF(ID:newMissF),作者:许峥,编辑:Felicia,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文章摘要
本文讨论了现代爱情中的"恋爱脑"现象以及与之相关的心理问题。心理咨询师指出,"恋爱脑"可以分为健康的迷恋和基于创伤的应激反应两种情况。他还解释了"恋爱脑"与个人心理及成长经历的关联。此外,文章还涉及到人们对婚姻的看法变化以及对爱情的期待与警惕之间的平衡问题。

• 💔 "恋爱脑"不应被简单标签化,涉及到个体的心理问题和创伤反应。

• 🤔 人们的理性并不能完全保护他们免受虚假爱意的骗局,理性的人反而更容易中招。

• 💑 寻找一个"势均力敌"的爱情关系可以促进个人的成长和稳定。

“爱”是一个早就被讨论到包浆的话题,但它的攻击性还很清晰。


离婚率、“杀猪盘”、煤气灯效应……爱情以上热搜的方式混迹于人们的生活,文学技巧难以将这一切案例与数据浪漫化,反过来说,爱情小说早就被“渣男渣女”的警告给一点点解套了。


于是舆论里长出了传播性极强的词,叫“恋爱脑”。


它流动出很多种样子,像王宝钏挖野菜那样,像沉了百宝箱的杜十娘那样,像豆瓣Crush组的182155个成员那样,在贬斥的语气里,质疑“麻酥酥”“醉醺醺”与“轻飘飘”的爱情。


女性不愿中了张爱玲的预言——一辈子讲男人。极力规避那种可悲的情景,夫妻俩即便扭打到街头也要强拉着回家而不要送去巡捕房,长久以来女性的地位令人绝望,几乎抹掉了爱意。


而中年婚姻坐拥了厌倦、外遇、离婚协议,经验老到地用脑子谈恋爱,换句话说,那叫“处关系”,夫与妻都减免了性生活,知道这是一个爱无能的阶段,卡在了《廊桥遗梦》的前半部分。


偏偏人又有自恋的倾向。像韩炳哲所说的,“整个世界只是‘自我’的一个倒影”,与其坠入汹涌的爱河,不如“在到处都是‘自我’的深渊中漂流,直至溺亡”,最多快速地约个床伴。


不动声色地把爱谈了,是多么大人的姿态,它甚至出现了自由意味——谁也刺痛不了谁。此时“恋爱脑”则自然成为集体奚落的对象,不要做白痴的爱人,情要自禁,不可以不得已。


整个路径如韩炳哲写的《爱欲之死》:“否定性的丧失,导致了当今爱情的枯萎……被追求的是一种舒服的、最终缓慢地沉淀在意识之内的熟悉感。于是,超验性在当今的爱情中就不复存在了。”


像士兵一样试探爱情,隔着旷野,远远地听见那头“砰”一声,于是严阵以待地“突突”回去,很难谈亲密关系。


2022年,全国离婚人数高达结婚人数的43%,从数字里可以看到一个壮大的无意识,就是发现连响当当的婚姻里都快没有爱了,去哪里谈亲密爱人?“恋爱脑”,难道只有这个粗糙的词?


借着这个疑问,我们与心理咨询师史秀雄、播客“史蒂夫说”主播,聊了聊被鄙薄的当代爱情。


爱没有一个绝对的定义


F:在谈“恋爱脑”之前,我想先聊聊什么是爱,可不可以讲讲你对爱情的理解是什么?


史秀雄:爱有很多种面目,没办法完全地概括和定义它,我只能说出当下的体验。几个月前,我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是这样写的:


爱是人类对死亡给出的终极答案。死亡是绝对真实的存在,无法回避或扭转,因此爱也是绝对真实的存在。当我们爱一个人时,会害怕ta离去,会希望ta始终充满生命力,总能克服生老病痛,爱一个人就是提前担忧ta在未来人生可能遇到的人生沧桑,从而想方设法照顾、呵护和养育ta。


深爱一个人时,我们的内心深处是充满悲伤的,因为太害怕有一天会失去ta,但是我们却总能在爱人怀抱里的体香或者温柔的耳语中找到抚慰。


因此,爱一个人的感觉和小朋友摔跤了哭着找妈妈的感觉很像,是一种总也满足不完的投奔和向往,是既做ta的守护者又求ta抱抱,是利剑与牛奶、磐石与蜜糖的奇妙融合。


▲《廊桥遗梦》剧照


F:“恋爱脑”作为一种标签化的符号在社交网络上迅速流行起来,在你的观察中,能被称为“恋爱脑”的行为特征是什么样的?


史秀雄:标签永远是把问题过度简化,就看大家在什么样的语境用它了。


从心理学专业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恋爱脑”可以区分为两种,一种是相对健康的迷恋,另一种则是基于创伤的应激反应,更像是“纠缠”。


第一种很好理解,热恋期总有一个疯狂的、义无反顾的过程,这不是问题。如果它被打上“恋爱脑”的标签,我觉得这是旁观者的不尊重。


第二种是心理健康的问题,很多时候“恋爱脑”描述的就是这种状况,比如有些人在成长过程中受到创伤,这些心理问题在恋爱的过程会呈现出来。


我举个例子,东亚有个非常普遍的现象是情感忽视,它的伤害性不比家庭暴力或者任何比较外显的创伤更弱,如果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就会跟自己的感受失联——他或她感受不到情绪了。


那谈恋爱了怎么办?只能通过一些外在的行为去体验,比如对方有没有立刻回消息,有没有送贵重的礼物,有没有在爱的表达形式上达标,有没有符合传统规则,等等。当人缺失了自己内在体验的参考时,就会很在意一些看得见而且摸得着的表达,甚至很沉迷。


制定一个标准来看对方有没有达到,以此来定义“你爱不爱我”,这种行为就是“恋爱脑”。


还有一种创伤来源于父母的控制欲,小孩变得非常服从、取悦,放到恋爱关系里就很成问题——也许是其中一个人选择回避的、后退的方式,另外一个人努力地追逐、取悦,也许是其中一个人控制欲很强,另一个人非常地服从……这种关系会纠缠很长时间。


两个人的问题就像拼图一样,一方需要的另一方刚好能给,这种关系会达成一种“稳定”,它是不健康的,两个人都有很多内耗,从外部视角看就非常“恋爱脑”。


而对当事人来说,这只是进入了一种创伤反应,他们被很多恐惧、担忧、焦虑在推着走。


所以我觉得“恋爱脑”这个标签很不合理,外人的审视根本触不到本人的内心过程,有时候健康的沉迷与病态的沉迷,做出来的事情一模一样,没办法区分,却被一棒子打入了“恋爱脑”。


大家说到爱情的时候,往往假设所有人的心理都是健康的,社会舆论对创伤这件事情太忽视了,甚至谈不上重视,缺乏基本的理解与常识,我觉得这很遗憾。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剧照


F:与10年前相比,人们对婚姻的看法产生了很大改变,而你从曾经的不婚主义者变成了如今的丈夫,这当中有什么样的心理动荡?


史秀雄:我以前不是对婚姻有看法,而是对爱情有很崇高的、很纯粹的、很极致的追求,今天很多人在批判“恋爱脑”、抗拒婚姻的时候,可能也有这层逻辑。


当你特别讨厌一个事情时,也许是因为对它有极高的期待,而这种期待很有可能实现不了,你感到绝望,这种时候就会把强烈的期待转化成批判,然后才有办法完成自洽。


当时我的不婚主义就是因为这种感受,尝试了很多次想要走进极致的爱情,一直得不到,一直失败,看到自己各种各样的问题,非常失望,所以产生了不结婚的想法。


后来我跟我太太在一起之后,慢慢发现我可以抱有婚姻理想,前提是要把自己变得有能力去承载爱情。以前很容易不耐烦,现在变得有耐心,我一点一点地磨掉了身上的某些棱角,我们相处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亲密,这是婚姻带给我最大的成长。


所以那种极致的爱不能只存在于想象的空中楼阁里,我得有韧性去实现它。


爱情中的问题说到底还是心智上的问题。今天我们去批判爱情、否定爱情,可能也不是有意这么做,只是把那个矛盾点转移了,因为好的爱情对个体要求非常高,尤其是在心智成长上。


亲密关系中,那些不对劲的爱


F:抵触“恋爱脑”的背后也可能是因为担心陷入了一场爱情谎言,被居心不良的人情感诈骗,你有为经历过“杀猪盘”的受害者做心理咨询吗?这种诈骗的步骤是如何推进的?


史秀雄:我了解得不多,只能通过很有限的例子来判断。


首先是有针对性地筛选,明确哪些人在暴露出哪些心理上的弱点时,能够成为一个好的“猎物”。


比如有些人年纪比较大,渴望尽早进入婚姻,或者当他们听见一些不舒服的话时,会比较隐忍和迎合,没有表现出很强的边界感和自我意识,又或者他们在面对不适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甚至试图去理解、表扬,特别善解人意,这就有可能是“好猎物”。


然后在相处的过程中,“猎人”一点一点地继续做更过分的事情,让“猎物”逐渐习惯、适应在这段关系里持续充当被要求、被操纵、被挑剔的角色。


“杀猪盘”是慢慢陷入的过程,“猎人”不是一下子通过某句话就抓住“猎物”的。


F:当一个人“情非得已、情难自禁”的时候,ta能靠被骂而清醒的吗?


史秀雄:很难,当一个人在关系里面,尤其是糟糕的关系里失控时,极有可能是跟自己的感受断联了。


所谓的骂醒,强调的是一瞬间的、立竿见影的效果,“骂”只是一个提醒,给一个新鲜的视角,但我觉得对内在感受失联比较严重的人来说,骂是没用的。


我帮助过很多被操纵、被洗脑、被PUA的受害者,他们来找我时已经处于很混乱、自责的状态中了,“骂”只会增加他们的困惑,而他们内在的自主性根本没有建立起来。


“骂醒”是很短平快的处理方式,心理咨询师会要花很长时间去一点点地修复受害者们的自我。


F:理智的人更不容易被虚假的爱意哄骗吗?“恋爱脑”必然是“杀猪盘”的重灾区吗?


史秀雄:旁人都会想象,仿佛只要你足够理性就不会被骗。这只是一个外部视角而已。


如果人可以一直保持理性的话,爱情这件事情就不会存在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某种情感上的连接和亲密是写在他们基因里的一种需要,只是你暂时没有需要,才可以保持理性。


从心理进化的角度来说,所谓的理性是非常晚才出现的一个部分,它对言行举止的控制是很弱的,在这种情况下,说“只要理性就不会被骗”,只不过是一种美好想象吧。


有时候,强调理性的人反而更容易被绕进去,因为很多诈骗和PUA就是创造一些逻辑上的陷阱,虽然感觉哪不舒服,但这个话又确实是对的,所以就服从,理性的人恰恰容易因此中招。


因为最终意识到这个事情不对劲,不是靠道理和逻辑来判断的,而是靠感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有没有觉得被冒犯?有没有被威胁的、危险的感觉?


F:男性和女性在对爱的表达和逻辑上,有着心理或生理上的天然区别吗?它会导致亲密关系中的哪些错位?


史秀雄:至少现在,我没有看到非常明确的研究验证男性和女性在这方面有生理差异。


我们所体验到的差异,可能是一种社会规训的结果——这是女性主义视角特别有用的地方。男性和女性在成长过程中被期待、被对待的方式是很不一样的。


很经典的差异是,男性在亲密关系里更强调道理、强调对错,把自己的感受(特别是脆弱)隐藏起来,而女性更多地处于顺从的、自我牺牲的状况里,很明显地反映出了两种性别之间的社会权力结构。


当然也不是所有家庭都这样。有的妈妈是比较强势的、坚硬的一方,爸爸则是比较弱势的、沉默的一方,或者像傅首尔和老刘这种关系的,也有不少。


这些差异都有一个共性,就是缺失了脆弱面的表达,如此一来,双方都难以建立情感连接。


F:如果一个人陷入了“杀猪盘”,那对这个受害者而言,这场爱情就是彻底无价值的吗?爱有没有对错、胜负?


史秀雄:情感道路上所有的经历都是有意义的,爱情需要通过很强的自我认知来支撑。如果没有经历过爱情,就很难知道自己在爱情里是什么表现,以及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哪怕是“杀猪盘”这种很极端的案例,需要哀悼自己丧失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但是个人的体验本身是有借鉴意义的,它依然是一个能推动受害者看见“自己是谁”的经历。


真爱不是小概率的神话


F:有时候,“拒绝‘恋爱脑’”和“独立女性”这两种话语同时出现在网友的讨论中。由于过往舆论场上有太多案例指向男性不忠、女性坚贞,拒绝“恋爱脑”成为女性防御的重要窗口,它是某种心理防御的结果吗?


史秀雄:其实女性也会出轨,而且婚内出轨的比例并不低,所以我觉得网络上“男的出轨、女的坚贞”这种叙事框架,本身就包含了很有趣的矛盾——女性必须要坚守坚贞的形象,这不是一种很迂腐的期待吗?


从人文关怀的角度来看,这种叙事也可能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强调“独立”的另一层意思是没有人值得信任,无法依赖任何人,这样想的话,这件事情就很悲哀了。


人类本身是社会性的动物,生理和心理指标的好坏都与情感联结有关系,这是在各种研究维度上都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果强调“独立”的背后,是告诉年轻女孩们不要跟任何人走得太近,遇到感情上的障碍和困惑之后,这辈子再也不谈恋爱了,那就与人性发生了很大的冲突。


变成“独立女性”看起来是一条行得通的道路,但时间久了,那种对爱情、对亲密、对性的需要得不到满足,就会导致很多代价,比如心理上的内耗、情绪上的不稳定,此时消费主义趁机提供一个出口,构建很理想的独立女性形象,告诉你消费就好——其实不一定。


我挺反感消费主义贩卖“独立女性”这个概念,但是对于个体而言,她们也许不得不接受这个想法,对此我有点难过,因为它确实是一种理性化的防御机制导致的结果。


很难说这个防御机制本身是否健康,我只明确地知道一点,就是防御机制不能解决人的情绪,它只能缓解情绪,我们无法通过某种观念来处理一个关于情绪、关于情感的问题。


所以我对这样的说法感到很矛盾,一方面理解大家为什么这样去讨论问题,另一方面又觉得,长远来看这不是特别健康的解决方式。


F:网络讨论呈现出的另一个矛盾是,大家对“坠入爱河”同时保持着渴望与警惕,这种心理该如何平衡?它最终会不会走向对爱情的算计(比如我们要谈的必须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


史秀雄:在信息化时代,人们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信息,必然会变得越来越有自我意识,也比过去更看重个人的成长,所以一定程度上是会走向如你所说的“算计”和理性的。


比如我们会考量自己从这个关系里得到了什么,有没有成长?但严格来说,这也不叫作算计,它更强调两个人心理需求的满足。


从个人发展的角度来说,我倒是很鼓励大家去找所谓的“势均力敌”的爱情,两个人在发展的步调、方向和层次上比较一致,找一个人不只是为了当下的陪伴,而是能够互为师生、互相激励,这样的关系会更稳定。


F:你对于“渣男”“渣女”“海王”“海后”这样的词语抱持什么样的看法?它与“恋爱脑”必然产生背景联系吗?


史秀雄:我觉得这些词背后的感受是有意义的。当人们用这样的词时,一定是因为体会到了某种不适、不舒服,只有感受到了被冒犯的愤怒,才可能有动力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家用“渣男渣女”去批判某一些现象,我觉得是好事情,至少意味着有人在思考、在思辨,对现状提出一些质疑。


但是标签化词语会把问题过度简化,包括“恋爱脑”。这在我看来是一种由“不适”引起的阶段性归因——大家因为某些经历而生气,开始思考,意识到这个人是“渣男”或者“渣女”。


但是思考不应该仅止于此,不要因为贴了标签就停下提问题的过程,这是一种精神懒惰。我觉得应该更进一步,去追求事情的真相。


▲《我的天才女友》剧照


另一方面,我觉得国内太缺少能够引导公众进行深度思考的专业人士了,当然这里有舆论环境的原因,声量比较大的营销号、情感KOL的专业性有多强,也没人知道。


公众在感受到困惑、不满和愤怒的时候,其实是需要思辨能力很强的公众人物带着他们进一步理解问题的,但现在卡在声讨和批判的阶段,很难把思考过程推进下去。


“海王海后”是否与“恋爱脑”有必然的联系,我认为不一定,因为“恋爱脑”本身包含了各种各样的现象,它不是只描述一类人。


所谓的“海王海后”,是利用人的弱点去最大化自己的利益,可是在很多一对一的关系里,都是存在这种力量博弈的,包括操纵彼此的情感。


所以“恋爱脑”跟其中一方“海”不“海”没有必然联系。


F:真爱是小概率的神话吗?


史秀雄:当然不是。以前我觉得真爱必须是两个人,是所谓的灵魂伴侣,特别能共鸣和心灵相通,但我和太太在一起之后的感受是,它没有那么绝对和完美,即便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也仍然有很多差异和矛盾。


人要在理想的纯粹与现实的不完美之间找到一种平衡吧,对理想主义的部分作出一点点改变,但不要完全地放弃它。


参考资料:[1] 2022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3-10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小姐MissF(ID:newMissF),作者:许峥,编辑:Feli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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